第84章 碾玉成塵 (〇二)
打過鄔夫人一頓, 鄔老爺的心情暢快了些,回到這邊房裏,在臥房裏頭的榻上和白池坐著細說今天的不痛快。如今天短,早黑下來了, 滿屋裏僅有炕桌上點著一盞燈。光線也很暗, 照不明他那張油黒的臉。白池感到一種安全,所以她不喜歡多點燈。
但照見彼此放在炕桌上的手背, 一只豐腴年輕的手與一只幹癟枯悴的手。她不小心瞥見這兩只手, 分別搭在炕桌兩邊。但炕桌太小了, 她也怕他那只手突然就伸過來抓她。
“林大人中秋的時候不是叫我送些菊花到他那別院裏頭去麽, 本來種了一片, 誰知這幾日死了, 他就來怪我, 說是咱們家的人沒有移栽好。花圃裏的老許是最會栽花的人,哪裏是我們種不好,中秋後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雨,把根泡死了。”
其實他也想不到去抓她的手, 日子過久了, 對那片柔嫩的皮膚不再新鮮,何況他喜歡纖瘦些的女人。她懷著身子,他更是沒興致的,兩個人坐在一處說話,像是在談生意。大部分有些夫妻間的酸言醋欲, 回嗔作喜的時刻, 往往都是在說鄔夫人。
這也不好, 白池對當下過的日子,是在滿足中挑剔著不滿。她喜歡自找麻煩, 讓自己不順心,因為可以遷怒別人,讓別人也不順心。她對自己本性裏的那份善良,還是需要把它欺瞞過去。
鄔老爺還在對過抱怨林大人,“他為什麽這點小事就和我生氣,還不是他那別院住著一位鹽道的大人,他巴結得很呢,生怕哪裏不好得罪了人家。我答應他,過些日子等花圃裏的梅花開了,白送他幾棵。”
林大人是昆山縣的縣令,他們家房子裏的花草樹木都是包給了鄔家。白池和他們家的夫人也有些往來。想起來不能不得意,林大人的夫人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因白池讀過書,倒願意和她多說幾句。
她替他打個圓場,“一點子小事,不值什麽,林大人也不是那樣小器的人,只不過是怕得罪了人才說你兩句。你倘或不放心,等過幾日我叫人端幾盆山茶花一道去瞧林夫人,她少不得勸兩句林大人。”
鄔老爺愛死了她這點,雖然是個丫頭出身的小妾,在交際上頭卻半分不輸那些官家女眷。他連聲說謝,打算著要送她件東西,“你前日說缺一對翡翠鐲子,這兩日叫瑞鶴樓的掌櫃拿些好貨色過來你揀。”
“我揀,揀到貴的,怕太太又要說。”
“你揀的你的,關她什麽事?”
白池摸著肚皮笑,“家裏的賬雖是我管著,可庫裏的鑰匙是在太太手上,外頭那些鋪子在我這裏對過賬,還是要找她結銀子,給我買東西,她會不說呀?”
鄔老爺看一眼她的肚皮,想著裏頭終歸是他的種,即便她心裏沒有他,也有血脈把他們絆在一處,實打實的成了一家人。
從前來的那個姓安的後生,也早被他和他太太哄到了異鄉去,想必不會再找回來。他和鄔夫人再怎麽樣鬧也還是夫妻,對外都是合作。那姓安的後生給他們耍得團團轉,白池是後來才曉得的,曉得了,也沒多說什麽。
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便笑道:“明日我就去找那母夜叉把庫房的鑰匙拿來交給你,你管賬管銀子出入,便宜許多。”
“太太把鑰匙守得緊得很,像守命一般,能輕易給你?”
“她敢不給,我撅斷她的膀子。”
鄔夫人的性情,打也打不怕,真去要她手裏的鑰匙,一定是不給,他還真少不得要打她一頓。白池心裏舒暢,嘴上嗔怪,“你少動手吧,二十多年的夫妻了,打得鬼哭狼嚎的,好聽呀?”
兩個人正在屋裏說話,忽然嘈雜地鬧起聲音,回頭看窗,好幾盞燈籠把廊外照得通亮。小廝在窗外稟報說把妙真接過來了。
鄔老爺倒體諒,向白池說:“你娘家的姑娘住在這裏,我就不好睡在這裏了。我避出去,你們好好敘敘舊情。”
避還不是避到外頭幾個娼.婦家中去,白池也不說什麽,和他一齊走到廊下來,轉到東廂門前,叫了妙真出來和他見過。
鄔老爺看見妙真眼中不可避免的一亮,但不至於去打白池娘家人的主意,只客套招呼,“姑娘住在我們這裏可不要客套,白池一直說和你雖是主仆,卻勝過親姊妹。我自然也當你是娘家姨妹,大家都隨便些才好。”
妙真看見他倒受了點驚嚇,想不到鄔老爺是長得這副樣子,瞧著比她舅舅還要老些。他和白池站在一處,怎麽看怎麽不登對,然而世間就是可笑,看著登對的許多人,偏偏就站不到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