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沒有生機的世界,鮮活之物的存在猶如月墜深淵,是光明,但絕不是救贖。

吞噬榕樹全部的生機和力量後,陸行淵的意識被拉入無邊無際的虛空,四周漆黑一片,無光之地並不寂靜,四周充滿嘈雜的聲音。又多又密,仔細去聽卻變成了竊竊私語。

陸行淵想要睜開眼睛,意識卻黑沉如水,清醒但沒有反應。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能在黑暗中漂浮。整個人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被裹進無邊無際的汪洋,沉沉浮浮。

哪些聲音如影隨形,從一開始的嘈雜到後面滿載惡意,充滿了仇恨,怨懟,憤怒,不甘……

陸行淵成了容納這些罪惡的容器,惡意充斥在神識內,把他拖入更深更沉的黑暗中。

他想要掙脫,卻沒有著力點,漂浮的虛無感讓他感到無盡的孤寂,好似這天地間只有他亙古永存。

他於天地為塵埃,卻聆聽生命在耳邊私語,他想逃,卻置於黑暗,沒有引路的星芒。

黑暗放大了他所有的感官,那些邪惡的低語想要擺布他的意識,不得其法也不停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嘈雜逐漸散去,陸行淵的眼前有了微光,他的意識隨著那簇光而去,失重感傳來,他猛地從黑暗中驚醒。

眼前的視線還沒有清晰,鼻尖就已經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昏迷前的一幕幕在腦海裏回閃,他整個人瞬間清醒。

入目還是黑蒙蒙的死寂森林,猩紅的月光籠罩大地,他躺在枯萎的榕樹下,墜落的白骨在他身側層層疊疊,深陷空洞的眼窩裏閃爍著幽綠的微光,但好在它們掀不起風浪,只是發出陣陣輕響。

在榕樹的四周,失去榕樹的震懾後,森林裏的死物都圍過來,赤色的瞳孔似一簇簇幽火,閃爍著貪婪的欲望。

面對這些死物的圍攻,一頭高大的銀狼擋在陸行淵跟前,他油光水滑的皮毛被鮮血凝固,結成一團一團,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無數,有些地方是利爪的爪痕,有些地方像是被尖利的喙直接撕下血肉,

傷痕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鮮血一滴滴地往下落,在他腳下匯聚成血窪。

漂亮的狼尾此刻也沾了血,後腿受了傷,不敢沾地,又狼狽又痛苦。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退後半步,仰著高傲的頭顱,渾身戒備,怒視眼前這群隨時都可能再次沖上來的死物。

站在陸行淵的角度看過去,瞧見的就是那一身的血……

陸行淵眼前一陣眩暈,這一世的謝陵被他護在身邊養著,何曾有過這種境遇?

他沒由來的憤怒,一股怒意充斥在心底,雙目赤紅。心底多了個聲音,一遍遍地蠱惑著讓他把眼前的一切都抹殺掉。

陸行淵從地上一躍而起,衣袍無風自動,發如銀霜。每一步踏出,腳下都會形成一圈圈的墨痕。他明明還是那個模樣,什麽都沒有改變,卻沒由來的讓人心顫。

圍困他們的死物像是察覺到了異樣,紛紛仰頭看過來,暗夜下,魔族高大的身軀有了幾分鬼魅的陰冷,透著濃濃的不詳之氣。

謝陵警覺地回頭看去,那張清秀的狼臉上有幾道明顯的爪痕,破壞了原本的清雋,顯得有幾分可怖。

陸行淵心裏一痛,他走到謝陵身邊,銀狼身上的警惕頓時一松,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大腦袋親昵地蹭到陸行淵的腰上。

榕樹崩塌,天地間對靈氣的禁錮松了不少,謝陵攢回幾分靈氣,眼看著陸行淵倒下,死物虎視眈眈,他不惜受傷破封而出,化身銀狼和這些死物對戰,護住昏迷的陸行淵。

但死物太多了,他的靈力遠遠不及。

陸行淵擡手落在謝陵的頭上,看著他渾身的傷,眼底的戾氣越來越深。

“殺了他們。”

惡意在心底翻滾:“你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

陸行淵深吸口氣,擡頭看著那些忌憚的死物。

“一群不死不活的畜生,也敢對我家狼崽子出手?”

陸行淵低語,那陌生的口吻說著熟悉的話,嘴角笑意輕蔑,擡起手掌,無數的黑色劍影在掌間凝聚,小小的一團卻充斥著濃郁的煞氣。

謝陵打了個冷顫,眼前的陸行淵有些不對勁,他幽藍的瞳孔倒映出那張瘋狂中帶著扭曲惡意的臉,那是他不曾見過的,陌生的模樣。

四周的死物沒有沖上來,反倒是步步後退。它們遊走在陰陽之間,對渾濁的氣息最為敏感。

陸行淵此刻渾身上下都透著來自幽冥的寒意,他身在人世,卻被輪回拉扯,周身波動的靈力摻雜著因果。

這片世界是被放逐在輪回外的產物,一旦被陸行淵身上的因果沾染到,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塵埃,不復存在。

陸行淵並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他只知道謝陵被打傷了,而打傷他的這些畜生必須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