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無塵的出生對於佛宗而言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錯誤的輪回,混亂的因果,黑色優曇花下熊熊燃燒的業火,一切仿佛是從最糟糕的起點開始。

佛宗甚至不敢對外宣布這個消息,他們第一次隱瞞了佛子的存在,面對這個孩子束手無策,沒有辦法決定他的去留。

他們為此產生了無數次的爭吵,在相左意見的僵持下,無塵在佛宗長到了四歲。他是佛宗見不得人的存在,一個人住在偏僻的禪院裏,院門落了鎖,每天他能在這裏見到的人只有慈悲,但他所能見的一切並不只有慈悲。

因為輪回的關系,他和一般的孩童不太一樣。這方院子困住了他的自由,卻沒有困住他看向世人的眼睛。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身為佛宗八寶之一的雙魚就開始給無塵提供外界的一切,他們是佛注視眾生的眼睛,為佛所用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事。

無塵在院子裏看見的和在佛眼裏看見的完全不一樣,佛眼裏的一切襯托出他的世界如此狹小,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安安靜靜,不哭不鬧,不給慈悲惹麻煩闖禍。

他懂事的讓慈悲覺得虧欠,慈悲知道他還沒有糟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麻煩的是他攜帶的業障。

其他人提議先將他鎮壓個百八十年,化解他身上的因果後再放出去,可是慈悲不同意。鎮壓的前提是這個辦法有用,但萬一沒用呢?他一輩子都要被□□嗎?

“我沒關系的。”在佛目裏了解一切的無塵不願意慈悲為難,主動提出願意被鎮壓。

他穿著不合身的衣袍跪坐在慈悲面前,衣袖挽起來,腰間紮著腰帶,仰著頭,沐浴著陽光,一臉的天真爛漫。

仔細算起來他才四歲,粉雕玉琢,正是大字不識幾個,還會在地上打滾摸爬的年紀。

“這一切非你之過,就算有問題,也應該是我們大人來解決,而不是讓你一個小孩子來承擔。”慈悲被無塵觸動,更加堅定要保下他。

但要怎麽做是一個很大的難題。

無塵小小年紀也因此而苦惱,直到陸晚夜突然出現在佛宗,這個局面才有所緩解。

那是無塵和他的第一次見面,夜涼如水,月色清冷,風度翩翩的魔族抱著酒壇子坐在他院子的大樹上。夜風裏酒香濃郁,魔族的氣韻讓無塵汗毛倒豎。

他站在院子裏呆若木雞,渾身冰涼。陸晚夜那雙紅寶石般明亮的眼睛盯著他,像是在打量獵物一般,思忖應該如何吞下肚。

無塵牙齒發顫,就在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時,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樹上的人垂眸問道:“要嘗一口酒嗎?”

陸晚夜的眼底帶著笑意,肆意張揚,毫不在乎這是佛門重地,不得飲酒。

“酒,酒是什麽?”無塵覺得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寒意消散一空,他剛才太過僵直的四肢緩過勁來,有些發麻。

他仰起頭,壓下內心的恐懼後,開始好奇地打量陸晚夜。

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英武而好看,眼窩深,眼神深邃,鼻梁高挺,透著幾分狂意。他沒有隱藏自己的身份,頭上的魔角十分霸氣。

那時的人族和魔族有交集,雖然不多,但對魔族的特征有數。無塵識破了對方的身份,心臟砰砰直跳,不像是害怕,倒像是激動。

陸晚夜從樹上跳下來,把手上的酒壇子遞給無塵,道:“嘗一口,它能讓你忘卻眼前的煩惱。”

無塵將信將疑,當真抱著罐子悶了一口,辛辣的味道一入喉嚨就嗆的他直咳嗽,那張圓潤白皙的臉瞬間就紅透了。他靠著酒壇子,淚眼汪汪地瞪著陸晚夜,委屈道:“騙子。”

陸晚夜哈哈大笑,絲毫不覺得自己讓一個四歲的孩子喝酒有什麽不對。

陸晚夜在無塵身邊坐下,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無塵想了想,搖了搖頭。佛宗稱呼他為佛子,更像是在稱呼一件東西,而不是他的名字。

“沒有名字嗎?”陸晚夜蹙了蹙眉,道:“看來佛宗對你並不好。真是的,怎麽可以這樣為難一個孩子呢?還沒到你選擇的時候,只是世道沒有時間了,胡亂選擇了你,這又不是你的錯。”

無塵對陸晚夜的話似懂非懂,許是剛才那口酒放松了心情,他聽到不是自己的錯時,原本就盈了淚水的眼睛再也承載不住那點重量,眼淚一顆顆地落下來,砸在眼前的台階上。

他低著頭,揪著自己的衣角,不願意哭出聲是最後的倔強。

陸晚夜擡手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出言安慰他,反而是指著酒道:“要不要再喝一口?”

無塵擦去眼淚,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抱著酒壇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這一次他沒有被嗆到,但臉很紅,眼神也變得迷離,坐在跟前的人突然就從一個變成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