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殿下在瞧什麽?”

長生順著謝柔嘉的方向望去, 一眼就瞧見湧動的人潮裏,盡管低著頭,卻仍格外矚目的男人, 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就知道, 他一定忍不住會來瞧, 果然如此。

已經收回視線的謝柔嘉神色淡淡,“沒什麽。”

長生也未多言,加快速度領著她往都護府去。

直到隊伍快要消失在街角,裴季澤方才擡起一張帶了面具的臉望向馬背上那抹紅色身影。

她再也沒有回頭。

圍觀的百姓們三三兩兩地散去, 漸漸地只剩下裴季澤獨自一人站在那兒。

本就陰沉的天這時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神情落寞的男人走到拴馬處解了韁繩,牽著馬兒緩慢地走在朔方城內不過一丈寬的街道上,任由雨水打濕了自己的衣衫。

沿途躲雨的人忍不住朝頭戴鬥笠, 有馬卻不騎的男人望去。

他走得極慢, 每一走好似重若千金。

此刻已近黃昏,暮色籠罩著整座孤寂的邊塞小城。

泥土夯實的黃泥土路被雨水沖刷得泥濘難行。

他終於翻身上馬,策馬朝城外奔去。

快要行至城門口時,男人突然拉緊韁繩。

他在雨幕中佇立片刻, 調轉馬頭朝著城內最亮堂的那座子奔馳而去。

*

都護府。

雨越下越大, 廊廡下掛著的幾盞紅燈籠不斷地在疾風驟雨中搖曳, 讓人擔憂裏頭那點子微弱的火光會隨時隨風而散。

花園裏生機勃勃的花草扶疏也被急雨敲打摧殘, 開得嬌艷的花瓣落了滿地, 卷入形成溪流的泥水中。

屋內, 謝柔嘉手裏捧著茶水, 環顧一眼熟悉的屋子,感慨, “這麽多年, 這兒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變過。”

當年她跑來朔方, 未去軍營前就住在此處。

如今故地從遊,好似又回到從前。

只可惜,當初陪在身邊的人卻都已不在。

“可殿下卻變了許多,”長生打量著眼前多年未見的女子,不知怎得想起她五年前第一次來朔方的模樣。

十四五歲的紅衣少女手持一截鑲滿各色寶石的鞭子,滿身的貴族習氣,傲慢而嬌氣,卻又猶如開在原野裏的野芍藥,熱烈,嬌艷,美好地叫人移不開眼。

如今她已褪去當時的稚氣,眉眼比從前更加精致美麗,可不知為何,再也不復當年的那股精神勁兒。

倒是像極了那個男人。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許。

長生想著這一對相互折磨多年的有情人,差點就忍不住想要告訴她,那個男人就躲在城外那一片草原,就在兩刻鐘前還特地來瞧她。

可他最終還是忍住。

也許,眼下並不是見面的最好時機。

至少那個躲起來的男人還沒想要如何面對這一切。

思及此,他笑道:“真沒想到殿下又回來這裏。”

“誰說不是呢,”謝柔嘉並不知他心裏那麽多的彎彎繞,由衷祝賀,“還未來得恭喜長生將軍升任節度使。”

長生卻並無半點喜色,一臉哀傷,“可我卻寧願給義父做一輩子的前鋒將軍。”

提及裴溫,謝柔嘉不禁想起當日在姑蘇莊園的情景,想起與裴季澤那段短暫而又甜蜜的時光,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她擱下手中的茶盞,徑直走到窗前,望著屋外愈發密集的雨幕,問道:“聽裴五說,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他可有留下什麽話不曾。”

長生聞言,輕嘆一口氣,“都過去那麽久,為何殿下才來問這個問題?”

謝柔嘉未說話,將手伸出窗外去。

雖已是三月,可朔方的天氣到底比其他地方寒冷,冰涼的雨水敲打在她柔嫩的手心,猶如針刺一般。

長生又道:“當時那樣混亂的場景,便是真說了什麽,也聽不清楚。殿下請節哀。”

謝柔嘉聽得“節哀”二字,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其實作為一個曾經上過戰場的兵,她心裏比誰都清楚,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尋不到,又怎可能留下什麽話來。

那封和離書定是提前交代好的,一旦他出了事,就將那封和離書送回長安,也算是給她一個交代。

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一問。

也許,她是想要從旁人口中聽到關於他的只字片語。

可長生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兩人閑聊幾句後,一仆從行色匆匆入院中。

那人向她見過禮後,拿眼睛望向長生,欲言又止。

謝柔嘉猜想定是軍中之事,道:“你忙你的就是。”

長生應了聲“是”,“殿下旅途勞頓,可先好好休息休息。晚上府中設宴為殿下接風洗塵。”

“何必如此麻煩,”謝柔嘉不以為意,“晚飯叫人隨便送點吃食過來即可。”

長生並未堅持,向她行禮告退。

一旁的文鳶忙上前關了窗子,柔聲勸道:“殿下這一路也累了,不如先去床上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