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藥店收銀台上讀條機發出嘀的聲響,收銀員是個中年戴眼鏡的女性,她用冷冰冰的聲音說,“四十八塊五。”

周襄帽檐壓得很低,戴著墨鏡和口罩,捂得非常嚴實,基本辨認不出是誰。她從錢夾裏拿出一張紅色的紙幣,那阿姨熟練的點著零錢找給她,最後說了句,“吃完之後要是頭暈想吐都是正常,萬一吐出來了就再吃一片。”

她從藥店出來,冷的縮了下脖子,深冬裏飄蕩著白寥寥的天光。

在隔壁便利店裏買了一瓶礦泉水,扭開瓶蓋,從包裏拿出寫著緊急避丨孕字樣的藥盒。擠出一片藥,扔進嘴裏,灌了下去。

她出了便利店,走了幾步攔下一輛出租車。

車尾燈,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濃霧裏。

回周襄原來公寓的路上,她看著車窗外不明不暗的天空,鉛灰色的斷雲低低浮動。街道兩旁,只剩枯樹。

她有點困倦的閉上眼睛,黑暗中竟是昨晚令人窒息的畫面。當他灼人的溫度留在她身體裏,周襄驚得才意識到沒有任何保護措施。

而吳鴻生吻著她耳尖,氣息撲在耳畔,“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她一個也不喜歡,不敢喜歡。

周襄十三歲那年,香港新界的西貢,迎來了台風天的肆虐。

不過對一個半島來說,這是很正常的事。

陳筌是她媽媽的名字,諧音成全。

在周襄三歲的時候,她爸爸交通意外離世了。因為年幼,所以她的爸爸還來不及給她留下什麽印象,就匆匆分別了。變成一張放在冰箱上的黑白照片。

周延清出現在她五歲的光景裏,一直陪伴周襄走到十二歲。

他和陳筌分手前,吵了一架,但最激動的人,和幾乎崩潰的人都是周延清。

由始至終,陳筌都很安靜。

周襄躲在門外偷聽,她覺得樓下沒牙的叔公吵架都比陳筌有聲音。

他們分手的原因,是陳筌不愛他了。簡簡單單的不愛了,所以只剩冷靜。

周延清離開前摸了下周襄的腦袋,她看見了他發紅的眼眶,迅速低下頭。

他偷偷對周襄說,“我不管你媽媽了,但是以後你要是遇到什麽事,記得告訴我。”

周襄哭了,她爸爸去世的那天都沒有這麽難過。

後來,陳筌遇見了一個泰國男人,全名很長很長,簡稱Sohe,他們是在陳筌上班的酒樓裏認識的。聽說,他為了追陳筌,把自己來香港旅遊的錢,全花在酒樓點海鮮上了。

細節周襄就不知道了,接著他們相愛,整天黏在一起。

可惜,周襄不認為這段戀情又能維持多久,她太了解陳筌,任意妄為的像個小孩子,開始時愛的越瘋狂,愛意消耗越快,最後變成無情無義的模樣。

這點估計是遺傳,周襄無論喜歡上什麽,也只有三分鐘熱度,結果都不了了之。

但是周襄沒料到,泰國人很聰明,他竟然看出來了,仗著此刻的熱情,提出要和陳筌結婚。

陳筌同意了,告訴她時,周襄一言不發的沖到廚房,摔了家裏所有的盤子和碗,噼裏啪啦。

等她消停了,揚著下巴對陳筌說,“我會不去泰國的。”

陳筌嘆了口氣說,“那你去外婆家吧,本來我也是這麽想的。”

周襄目瞪口呆,這是她唯一一次對陳筌發脾氣,還以為自己的話是威脅,原來是妥協。

她站在一地狼藉中,無助的淚流滿面,外頭台風刮得遮雨檐砰砰響。

陳筌討厭別人哭,明確的告訴過周襄很多次,有什麽事好好說清楚,不要哭哭啼啼。所以她看向周襄的眼神,是煩躁的,“我都後悔把你生下來。”

周襄努力忍住眼淚,掐著自己的手心,嘴唇咬的泛白。

陳筌無奈的搖頭,語氣放的柔和了些,“你也知道,我當不了一個母親,沒有這個天分。”

“可我不想和你分開。”

周襄哭腔濃重的說著,聲音黏膩膩的,像垂死掙紮的小魚。

陳筌狠狠地抽了扣煙,等了好一會兒才說,“也行,那我想想辦法,把你一塊帶過去吧。”

一夜台風,大雨傾盆。

隔天,周襄沒去上課,口袋裏揣著八元,在一間茶餐廳門下躲雨,她茫然地看見對街推拿館樓下的小影院。

然後她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連著看了幾場同樣的電影。

小的悶得又潮濕的環境裏,在一塊幕布上,她記住了一個男人的輪廓,記住了他的名字。

在她仿徨無措的十三歲,出現過吳鴻生這個名字。

那天周襄帶著張海報,穿著一身濕了又幹的校服回家。

看到了陳筌,並對她說,“我想去外婆家。”

陳筌愣了一下,煙嗆到喉嚨,咳了幾聲沒再說什麽,煙灰缸裏盡是煙蒂。

周襄收拾行李的時候,陳筌在她床上放了一個厚厚的信封,裏面是換好的人民幣,幾千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