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師父(第2/3頁)
這弓弩力萬鈞,的確是裴時行素日慣用的,卻超出了她的臂力。
元承晚知曉,尋常引弓當引至八分滿。
可不待她思慮,裴時行的聲音又自耳畔傳來:“元承晚,看好。”
他的嗓音低冽,被卷在嘯氣長風裏,令她莫名感知到了肅殺之意。
元承晚整個人被貼嵌在他懷中,能感受到裴時行精悍腰腹胸膛之間一瞬蓄積起的力量。
同弓弦一般被怒張開來,繃緊,而後靜候著爆發之際。
弦鳴箭出,聲勢鏗然。
這一箭果真直入靶心,只是力道不及他方才的鋒入三分,這支笴並未能將前一支射落。
裴時行今日備了一房箭,如此一遍遍教習,言行間賞罰分明,仿佛是個正派到不能更正派的君子。
可他懷中的長公主卻感知到了其人心機,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虛偽君子裴時行控住懷中人不斷挺動的腰肢,口氣威脅:“不許掙,師父這是在教你,老實些。”
“師父,”長公主怒而回首,“你也收回你的爪,老實些來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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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操練到十月間,長公主的射藝一日日精進,阿隱也一日日長大。
她如今是滿府最受看重的小主子,在一眾傅姆女官的呵護下長的胖嘟嘟圓滾滾,也叫長公主戳弄起她時愈發順手。
聽雨目色幾分無奈地看著殿下逗弄小主子。
“阿隱,喜不喜歡阿娘同你玩?”
“吖——”
小姑娘絲毫不覺阿娘的壞,被她用指尖點了左頰,竟還乖順地偏過臉,又讓她點在右頰上。
嫵媚多麗的美人此刻失卻端莊,也似個孩童一般驚喜擡眸,話中幾分得意:
“瞧,她喜歡呢。”
“是是是,”聽雨笑嘆道,“但是您也不能這麽欺負小主子呀。”
她也是到了如今才知曉殿下還有這般頑劣的一面。
不似生了個孩子,倒好像尋了個心愛的玩具。
待小主子再大些,說不定這母女二人就成玩伴了。
搖籃中的阿隱也的確喜歡這個同她長著一般眸色的女子,一張小臉笑的嬌憨可愛。
暖閣中不時響起嬰兒清脆如鈴的笑聲和咿呀,自是一派和樂。
卻是聽雪步履匆匆趕進閣中:
“殿下,宮中傳信,皇後娘娘這胎怕是不太好了。鸞車已經備好,您快準備入宮吧。”
眾人一時蹙緊眉頭變了面色。
連繈褓中的小嬰兒也好似感知到了大人的情緒,慢慢收了面上笑容。
元承晚一改方才的慵懶模樣,即刻起身便隨著使者一同入了宮。
車輪粼粼踩過上京秋色,也多番攪亂元承晚的思緒,令她兩彎娥眉蹙的更緊。
霜秋生寒,可待行至千秋殿,長公主卻無端感知到一抹更為淒涼肅殺的秋意。
她先看到的是皇兄。
元氏兄妹二人都生的身材高頎修長,可元承晚凝目望去,此刻獨立於高台之上的元承繹背脊微彎。
竟是前所未有的頹靡姿態。
他也無法同誰訴說一二,便只能兀自撐著身,將自己化作蕭瑟秋風中一道孤寂悲傷的影。
長公主的話音在風中顫了顫:“皇兄。”
迎風孑立的皇帝聞言回身。
她驀然對上一雙被秋風吹紅的眼。
“狸狸,你來了。皇兄無事,你去陪陪你皇嫂罷。”
帝王的脆弱亦不容被人窺探,皇帝略略倉促地扭了臉,元承晚也在同一瞬溫順垂首,再不敢窺探他面上的濕意何來。
下一瞬便跟隨千秋殿的女官一同轉過步子。
長公主方才居家陪阿隱玩耍,只一襲淡絳裙衫,烏濃鬢發上不簪釵環,並不似以往華艷濃麗,但她通身氣勢絲毫不減。
待走出兩步,便低聲垂問身側的女官:“皇嫂眼下境況如何?”
這位是謝韞身旁的得力女官,她簡略答:
“娘娘如今尚且須得臥床,太醫的意思是不必用藥了,慢慢等著便是。”
不必用藥,慢慢等。
這話中意味便是謝韞腹中子已無生機,只需以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待那個孱弱的胎兒自己滑出母體便是。
可是這對謝韞又是多大的殘忍呢?
她心頭一絞,話音卻沉了幾分:“還有呢?”
那女官詫異於長公主的敏銳,擡頭覷她一眼,話亦說的有些吞吐:
“還有便是……此次落胎,娘娘她恐怕……”
元承晚讀懂了她的未盡之意。
這樣殘忍的母子死別,在過去的五年間,謝韞已然經歷過兩回。
她本就是柔弱女子,每一次從她體內剝離的又豈止是一個了無生機的孩子呢?
還有一個母親的點點血淚,被掩在端莊脂粉之下的無言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