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發瘋(第3/4頁)
被記錄在冊的,俱是一路上最易遭受襲擊的地方。
裴時行甚至依據季節時令、地勢峻夷及人流來往的不同,計算出了周頤一家的“屍體”該於何時何地出現最為恰當。
果然有人留有後招,待要取他性命。
那人以為周頤被判流出京便已是終結,可周頤之死早已被裴時行計算在內。
這出馬車墜崖的慘劇,不過是為免後患,他們一道做給世人看的一出戲碼罷了。
人死則萬事都成空,一了百了。
“而且——”
裴時行垂眼,指上漫不經心地揉著方才被他嚙出齒痕的耳垂:
“殿下道周大人便當真是如此高義之人嗎?”
裴時行話音殘忍:
“是他親口要臣將貪墨之罪設在涇州。”
涇州,乃是周頤半生為官,最後一處出官之地。
他當時便留了個心眼,但也猜想這或許只是周頤為了讓假死的戲更加逼真,從而選定的地點。
可是裴時行仍不願放過這一絲一毫的可能性,不願放過周頤口中狀若尋常的安排。
當即便授意手下追查,日夜秉燭,多番入府庫對照舊年籍冊,察訪當年人員。
裴時行終於放過長公主可憐的耳垂,指著籍冊上的一處道:“臣近日查出,涇州曾有私鹽過往。殿下猜,彼時的涇州父母官周大人,他知不知曉此事?”
裴時行長睫微垂,掩下眼中陰翳。
周頤自然是知曉的。
裴時行有預感,這甚至會是此事中相當關鍵的一環線索。
可周頤彼時並未對陛下明言涇州存在問題,只在讓自己幫他安排罪狀時暗示了一句。
這一舉動背後的意圖亦十分好猜測,想必是周頤為了明哲保身。
他已然死了一個最受寵愛的兒子了,這位老人如今只求帶著家人遠離是非,不願再涉入上京這潭尚且捉摸不透的渾水。
元承晚聽懂了。
她回憶起當日與周頤的會面,腦中電光火石,倏然讀懂了他彼時的眼神。
是愧疚亦是叮囑。
他當時的確已然知曉了周旭之死,甚至在此之前,他一早便同皇兄,同裴時行安排了今日的一切戲碼。
戲之用意,只為親手敲碎自己的半生清名。
可在那計劃之外的一次偶然會面裏,這位老人或許也曾因昔日師生舊誼,因兒子造下的苦果,對她有過一絲絲的溫情與愧疚。
人生一途,善惡同流,或許總是如此。
世人汲汲營營,苦心籌謀,事事算計,步步為營。
卻終究會於偶然交錯的軌跡裏,不由地自本心展露出些許光輝。
一刻亦已是彌足珍貴。
可惜周頤也終究是凡人。
在旁人以為他偉大的時刻,卻又同時叫人看見他的缺弊之處。
他謹飭為官,所至之處清理冤獄,為民除害,曾得萬民交贊拜恩。
可是溺愛周旭,縱其橫行惡霸的也是這位周青天。
他於最後時刻決意退離官場,令裴時行做惡人於朝堂揭發,摧毀他向前的一切功績。
卻也終究以身為梯,造出裴時行如今更上一層樓的清正美名。
可也是這樣一個人,明知君父正為私鹽一事憂愁不已,卻又為保全自身,不願如實相告。
元承晚終於自這位昔日師長身上學到最後一課。
周頤身上固有輝光耀眼,可私情總會把他拽回人間,讓人看透他身上的斑駁。
他注定成不了廣而無愛,漠而無憎的神祇。
可是,若說周頤終究不過是凡人,那麽裴時行呢?
這位謫仙郎此刻的模樣又算是什麽呢?
元承晚默默忍受著頸間的濡濕,她方才的確錯怪了裴時行。
可是裴時行又憑什麽懲罰她呢?
長公主望著窗牖上疊在一處,扭作一團的影子。
她骨氣極硬,容他放肆這許久已是莫大的恩賜:
“放開本宮。”
“不放。”
男人堅實胸膛緊貼她纖柔後背,周身俱是沐浴過後的香氣與他身上本有的清爽氣息。
似鋪天蓋地的網,將她牢牢罩住。
“殿下方才說,後悔與臣成婚。”
他將她死死扣在桌案的粉白玉指緩緩打開,左手下滑,重又撫上她隆起的小腹。
“那現在呢,臣不是奸佞小人,殿下還悔不悔?”
他語氣誘哄。
元承晚死死咬牙,沉默不語。
若此刻當真對著他搖尾乞憐,那長公主就不是長公主了。
裴時行顯然亦是深知這一點,他掛著閑適笑意,靜靜等了幾息。
如願地收到一室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