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肉食者(第2/4頁)

此番六部與大理寺正歸整舊冊典籍,刑部更要醞釀新法,少不得要人親自出巡下視各道,采錄風況。

又兼要隱秘行事,可謂肩擔重任,繁難艱巨。

裴時行雖暗道皇帝的果決神速,對他挑的人卻也算早有預料,故而神色間並無多少訝異,便簡潔應道:“臣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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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門建在上京的外郭城東,其上樓觀恢宏高聳,被風雨披打出古樸味道。

彌望四圍皆是山色,昨夜驟雨初歇,將亭邊柳葉洗刷得青亮油綠,葉尖點點霖露落入豐茂草窩。

裴時行勒韁下馬,向道旁並立的男女恭敬行禮:“晚生奉陛下之命特來為二位大人踐行,望桑尚書與盧左丞一路順遂。

“待奏凱歸來,晚生定恭立此處,為二位洗塵。”

桑仲玉身材高頎,生來豐頤廣額,素日便很欣賞這河東麒麟子。

聞言也朗笑道:“那就先謝過裴大人。”

又道:“這‘奏凱’二字說的好哇,叫我同盧左丞也去充一回將軍的威風!”

盧潛身形清臒,亦在風中捋須笑言:“如何不算做將軍?你我此去乃予奪之戰,奪的是商賈之利,若能自巨商大賈們的口中奪一分一厘,便能予天下百姓多一分利。”

裴時行合袖含笑,面容溫文。

他少時身居河東便曾聽過良臣令聞。

一位是天元十五年的女狀元,才冠京華;一位曾拜國子祭酒,素以狷介清正聞名朝野。

二人皆在大周士林學子心目中享有美名。

他恭敬於二位前輩面前稱一句晚生,亦懷幾分向慕之心。

“那便以薄酒同祝,願二人大人平安帶詔,早日歸來!”

時人餞行有飲酒之俗,裴時行親自斟滿樽,三人於旦風中奉觴共飲。

桑盧二人舟馬多勞頓,未免途中顛簸暈眩,裴時行備下的當真是新漉的縹醪酒,甘美生津,酒味淡薄。

卻不料這一星半點的酒味都逃不過元承晚的鼻子。

“裴時行,你今日飲過酒?”

日華西收,她用過哺食便於庭中散步。

不知是否因孕中愈發敏感,幾乎在裴時行湊上前的一瞬,她便自他的袖間嗅到酒味兒。

他素來自持,且今日並非休沐日。

官員若於朝參視事期間聚眾宴飲,乃是有違大周律令的不法之舉。

裴時行聞言,視線輕輕落在長公主挺翹精致的瓊鼻,此刻微微皺起,頗有嫌棄的意味。

竟比狸奴的鼻子更靈,男人眼中閃過笑意。

他坦言道:“是臣失禮,臣今晨的確為桑尚書與盧左丞以酒餞行。”

上京權貴朱門間自來藏不住秘密,長公主自然也對近來愈演愈烈的修法風聲有所耳聞。

欲修法革新,自然要有司親入民間走訪察驗。

不過皇兄此番派遣的人竟是桑尚書。

長公主眼中一亮:“你今日竟見過桑尚書,她近來可還安好?”

桑仲玉當年連中三元,年輕女郎的才名令整個大周矚目,折桂次年被起為國子監少師,後又擢入上書房訓諭皇子皇女。

元承晚至今難忘桑少師一身朱袍執卷,女狀元的眉宇間是遮不住的從容風采。

她自幼便無親近的女性尊長伴在身旁,見了桑少師只覺驚艷又可親,逢她上課更是眼神也不錯一分。

前所未有的專注。

桑仲玉的行止言聲便就此在無意間作了長公主幼時的規訓範本。

想來彼時的自個兒還曾纏著傅姆,要做與桑少師一模一樣的袍子來穿。

裴時行不意她竟也對桑仲玉如此推崇,難免有逢知音的驚喜之感:“桑尚書體泰安康,殿下大可安心。”

不過既為知音,裴時行亦想趁此良機從旁諫言。

長公主什麽都好,偏終日耽於遊樂,沉溺絲竹一事令裴時行頗覺不過眼。

唯求貴主可以修養身心,稍稍將眼神自浮俗喧鬧的金玉絲竹中往回挪一挪。

最要緊便是能如桑尚書一般目下無塵,對男子不假辭色,將外頭那些浮花浪蕊統統視作糞土才好。

他斟酌出言:“殿下既慕桑尚書林下風致,盍不如由臣為殿下萃集文篇,殿下亦可於字墨行句中同賢良雅士神交……”

元承晚心下了然。

縱然這段時日涎皮賴臉對著她百般糾纏,裴時行也還是向前那個裴時行。

那個對她看不上眼,素來嫌她行事輕浮的上京謫仙郎君。

或許他難忘與她春宵一度的滋味是真,可難容她的做派卻是更真。

如今更是妄圖訓誡她、改變她。

元承晚知他素來美名頗多,傳的最盛的便是謫仙之稱。

只是太上忘情,身在九霄清寒之境,當是早已對世人寂然不動念。

若裴時行當真是謫仙人,兩眼空空,又怎會望見她,又何必牽情於她一介俗人身上?

可見這人恁是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