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薦(第3/4頁)

他忽然想起夜宴之上,伏在她膝頭百般嬌纏的男伶。

喉間莫名起了些熱意。

或許她當真沒有騙他,她甚至從來不屑騙他。

裴時行口中發苦,於這一片苦澀中嚼出自己的輕賤。

他是裴氏子弟,是上京城中曜不可掇的清月。

可此刻投體折脊,伏跪在他從前視之為輕佻、劾之以失禮的女子面前。

裴時行百般求娶,再無向前的分毫輕鄙。

只求她施舍些仁慈予他。

跪立的清雋男子扯了扯嘴角,咽下心間酸澀,繼續道:“臣自信能比它的生父做的更好。”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少年朦朧之時,裴時行亦因書中字句神動念馳,設想過夫婦之道。

料想是兩姓和合,如陰陽發端天地,而後育養子嗣。

及至那時,他同他的婦人皆是初次為人父母,難免有生疏錯漏之時,可一方有所不足,另一方便要彌補提點。

二人合力,依伴扶持,亦是此生幸事。

成家育子不就是如此麽。

“臣願與殿下夫婦伴依,此後一路或有風波搖撼,卻要相互扶持,及至我們的孩兒成人長大。”

裴時行好似因自己話中之景起了幻想,目色悠遠又柔軟。

元承晚不辨喜怒,倒是未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更何況,殿下意在無拘,卻不知……能否容您孑然一身。”

他在話中有意略去的兩個字,他與她都心知肚明。

裴時行的話音因分析政事漸漸變得冷靜下來:

“聖意無察,天威難測,便是當下能容,日後又待如何?”

“待殿下膝下有子,若真有那一日,這一子便成了殿下的軟肋,甚至會成為迫您再嫁的籌碼。”

他自覺這話太過殘忍,頓了頓方才繼續:“雖這揣測只是臣一人一心的妄言,未必就真有那麽一日。”

元承晚原本深沉的目色倒是因此話劃過一絲波瀾。

她的確有過這番顧慮。

皇室女同樣應當擔負國稷安穩之責。

而歷朝歷代留給女人最普遍的方式,便是以身安邊撫境,以婚嫁聯姻做籌碼,換取雙方締結新約的機會。

往後便是男人的博弈,男人的功績了。

時下大周四國來朝八荒臣服,天下承平日久,外族且還翻不起波瀾。

可周朝之內呢。

誠如裴時行所言,日後世家投誠聯姻,抑或武官釋權,若她未嫁,身為天子唯一的親妹,她會被作為最合適不過的定心符,送入王侯高門之中。

當年楊氏養她在膝下,不就是存了令她聯姻,好為二皇子締盟結兵的意圖麽。

裴時行繼續攻她心防:“殿下當年建府之時,上京曾有女帝流言,令殿下飽受驚惶,您這些年一直藏鋒養晦,不問世事。”

“可臣知殿下高義,向來心懷萬姓,素日更是體恤農耕,貲助學子。”

方才稍有松弛的內室氣氛陡然劍拔弩張。

元承晚的眼神因“女帝”二字變得晦暗,隱有怒意。

裴時行全盤接收她的怒意,坦白道:“臣傾慕殿下仁愛襟懷。若殿下決定繼續以己身,殫精為天下萬民籌謀,臣願與殿下風雪同道,萬死不辭。”

“若殿下有一日感到疲倦,自此寄情物外,臣也願擋在殿下身前,無論與世推移還是冥頑不靈,臣會在這條道上繼續前行,遮蔽殿下。”

他想起自己眼下和皇帝在做怎樣的一番圖謀,試著安撫她道:“臣相信陛下與您血肉至親,絕不至於那般窮途境地。”

“可若當真有一日,臣遭遇不測,殿下也不必憂懼。”

“臣身後的裴氏,百年之內根基不倒,二百年內門庭不朽。臣會為殿下安排好一切,令您無後顧之憂。”

眼下新政方興,他同皇帝君臣融洽,尚有許多待做之事,皇帝不會在此刻同他失和。長公主若嫁他,他自可庇護她平安。

他對新政亦懷有自信,事前預立萬全之策。

可人總要做出最壞的打算。

在那個打算裏,他即便身死,也會在死前為她們安排好一切,以最高效力的裴氏家主書令,為長公主留下保全之策,護她和孩兒余生安穩。

元承晚終於收起她面上的散漫神色。

裴時行的確是天生的政客,手腕準狠,一舉就探到她心中弊病。

誠如他所言,在她決定生下孩子的前提之下,同他成婚的確是最優策略。

她若孑然一身,的確可以如從前一般,縱情遊樂,不問政事。

只消將眼下的日子繼續過下去便是。

雖說最初是為了藏拙養晦,可這樣的日子半點不委屈人,不知有多愜意。

但對於教養孩子,她還是沒底。

元承晚自個兒三歲時便由楊氏撫養,同她沒甚母女情分,是在滿宮侍人傅姆的手中長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