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夫人(第3/4頁)
蔥白指尖停留在那個圈上,反復摩挲。
若留下,想必可以令上京的許多高門男子就此卻步,不再糾纏。
且日後再向皇兄推辭,說她經前次一事對男子有了陰影,看在有孩子的份上,皇兄也不會再逼她。
畢竟孩子已經有了,還要駙馬做什麽呢?
這聽起來倒像個一勞永逸的主意。
只是她對成為一個母親全無準備。
若真要留,這就是一條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個人日後喚她一聲母親,亦有資格得到來自母親的疼愛。
可元承晚不確定自己給不給得出這份愛。
若不留——
那就當這孩子在她腹中短暫停留,她知曉它的存在亦不過片刻,同它本就沒什麽情分。
它滿打滿算不過存在兩月,有沒有神智都還兩說呢。
她卻是實打實在世上活了十九年。
自然要先顧她自己。
然而,縱然兩方利弊都被明白列出,元承晚還是覺得難以決斷。
她再次皺著眉試探地撫上小腹,不因厭煩,只是心下奇妙又怪異。
這兒怎會有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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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時行正在台中理事,卻忽覺雙耳一陣熱過一陣。
他長到二十三歲,只因一人體會過這番滋味,自然心中明了。
可他最近安分至極,卻不知長公主今日發作所為何事。
還不到下值的時辰,眼下公務繁重,他忍著雙耳熱意繼續伏案,眼讀手寫,頻頻蘸墨。
但此次的叱罵似乎格外長久。
裴時行於理事間隙擡頭望一眼漏刻。
整一個時辰了。
他筆尖頓了頓。
心底忽然奇異地冒出個聲音,驅使著他要盡快趕去長公主府一趟。
素來端方清冷的男子深覺自己這段時日已是反常至極。
此刻又冒出這般詭怪的念頭,裴時行蹙眉暗斥自己荒唐。
可是——
去一趟又何妨呢?
自是無妨的。
他下一刻便極其輕易地放棄掙紮,決定順從內心。
然後打心底裏生出些自己都沒察覺出的愉悅來。
接下來一個半時辰,禦史台中眾官員望著這年輕的禦史效率大增,走筆成文,不多時便將小山堆似的公文書函批閱殆盡。
而後利落擱筆,卡在下值宮鐘敲響第一聲時揮袂而去。
台中一瞬安靜,鴉雀無聲。
而後眾同僚不禁紛紛感嘆,當真是後浪推前浪,年輕人之精強力壯如何是他們這些衰朽所能比的。
裴時行不知同僚所思,幾步走下禦史台踏跺,心頭焦躁卻是一陣更甚一陣。
他素來不信神鬼,卻也無從解釋自己今日的異常。
仿佛是自起了那個念頭,他便再也靜不下心。
出宮門時,前所未有的惶急一下下敲擊著心口。
好似有什麽寶貴的東西正在離他遠去。
裴時行顧不得更多,飛馬趕至興化坊,堪堪用了一盞茶時間。
待拴好韁繩,恰見聽雲聽雨二人自府中步出。
說來慚愧,這段時日以來,裴時行已將長公主府的兵員人馬熟識於心。
便是當下問他,照料那匹最喜食頻婆果的大宛馬追雲的馬仆,便是那位闊額方頦的老丈,他素日裏最愛吃的是什麽?
裴時行也能不假思索,接口答出。
無他,只因這兩月多來,他親眼見著那老丈往李家羊湯鋪買了不下三十次的羊湯餅。
是以他此刻也能輕松辨認,這二女正是元承晚的心腹侍女。
這般得力的女官素日掌管著府中許多事體,十分繁忙,極少同時出府。
裴時行更加篤定長公主這頭出了什麽意外。
且這意外很有可能與他關聯。
他當機立斷隨行在後,眼見著二女取戴冪籬,繞行至樂業坊,穿行過喧闐的街市巷曲,又遮掩面目入了城西永寧坊一家門面廣闊的藥堂。
裴時行素來行事謹慎,待行至道旁門橋便在附近一處吆喝黃糕麋的攤前駐足。
而後借著堆疊的楠竹籠屜,自側畔細細端詳堂中夥計,看他手中秤取的藥材。
裴時行少時有段日子對醫道頗感興趣。
自己在書樓翻過幾本醫書,而後甚至跟著府醫辨過藥材、熬煮過湯藥。
如今時隔多年,雖泰半難溯,但也能自記憶深處隱約喚起些許。
待二女走後,他若無其事步入藥堂。
堂內小夥計眼瞧著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湊上前來。
又見他形容懊惱,語氣焦急:
“小哥勞駕,我家中人急需這副方子,可來時路上不慎將藥方遺失,現下只記得其中幾味。
“小哥可否容在下敘述一番這幾味藥,若知是哪副方子便幫著再開一帖,不知便算!”
對面的小夥計形貌青嫩,聽聞此言,有些為難。
裴時行將言辭聲色都扮的精湛過人,又懇切道:
“某家中著急,實在不甘心白跑一趟,若就這般空手回去,便是某自己也不能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