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分別

舞台,掌聲,大禮堂裏特有的味道。

呈環繞布置的射燈刺得程兵雙眼幹痛,他一陣恍惚,把手擋在眼前。

台下人頭攢動,每把椅子上都有一張期待和認可的臉,程兵還看到了劉舒和慧慧,她們坐在第一排,劉舒的頭發燙著卷,慧慧還沒媽媽高,坐在高椅子上兩腿直晃悠,碰不到地面。

這是在……表彰?

程兵一回頭,看到自己身後站著三大隊的兄弟們,驕傲和自豪從他們的臉上蕩漾開,藏都藏不住,大家都穿著老式警服,警徽閃閃發亮,連老張都是程兵記憶中剛進三大隊時,那最年輕的樣子。

再側頭,陳局邁著標準的步伐走過來,手裏捧著獎狀,眼裏滿是對程兵的疼愛。

“別動!舉起手來!我是警察!”

程兵震耳欲聾的喊聲響徹禮堂,垂下的幕布開始播放三大隊實施抓捕行動的畫面,可無論程兵怎麽眯起眼睛看,都看不清屏幕裏被他按在身下的那張臉。

是王二勇嗎?

程兵甚至朝前走了兩步,屏幕不但沒變得更加清晰,反而飄蕩起了波浪般的條紋。突然,這條紋溢出屏幕之外,老張、劉舒、慧慧、陳局,還有三大隊其他的兄弟們,都被裹挾在這條紋之中。

程兵呼喊了兩聲,伸手去抓,卻只能抓到一片虛無。

世界瞬間傾斜。

“啊!”

程兵大汗淋漓地翻身而起,手依然擋在眼前。拿開手,低緯度特有的光線角度直射他的面龐。

台平?長沙?德陽?沈陽?渾渾噩噩,程兵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裏,眼前的世界依然沒有從傾斜當中恢復,他一偏頭,看到了水波,這才意識到,王二勇並沒有被抓住,自己現在身處廣東茂名,就是奔著王二勇來的。

這是一條最常見不過的木質漁船,表面塗了藍綠不辨的防腐油漆,船舷上塗著“粵漁”的字樣,後面是一串編號。幾株海草隨意地搭在船緣,好像整個大海的腥氣都是它們散發出來的,船尾還散落著剛剛收起來的漁網,一只小小螃蟹腿被漁網纏住,試了幾次都無法脫身,最後,它竟然慘烈地自斷一肢,這才一溜煙地逃回水中。

程兵不禁想到,王二勇要是有這樣的魄力,自己窮極一生,是否都沒有再抓住他的可能?

此刻,程兵正光著膀子坐在船尾的救生圈上,他被曬得非常黑,四肢和軀幹同樣的顏色,跟漁民沒什麽兩樣,長時間的暴曬讓他的後背爆了皮,一跟救生圈粗糲的表面接觸就磨掉一塊,可程兵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海上就是這樣,風一吹,不熱,但是渾身都像被燙傷一樣狼狽。

程兵向大海深處眺望,明明是海面,遠處的水域卻透著內陸水域一樣的碧綠和清澈,這讓程兵想起湘江,想起綿遠河,想起渾河。

離漁港越近,水面的顏色越深,油花和汙漬汙染了水面,等到了程兵所在的漁船邊,如墨的藍黑色沿著漁船行駛的方向,在船尾劃開,好像就因為程兵的動作和堅持,才導致這不雅的一面。

程兵回頭一看,鱗次櫛比的漁船密密麻麻塞在港口裏,每條都噴著柴油的臭氣。

不,不是因為我和我這條船。

程兵否決。

他關了發動機,單手搖晃著船尾的機槳聯通式引擎,只通過擺舵控制方向,漁船帶著他隨波逐流,在這些停泊的漁船之間穿梭,卻從未跟它們發生過擦碰。程兵控船已經很熟練了。

他的目光如探照燈,在各條漁船的甲板和船艙內搜尋,大部分漁船都空著,偶爾看到一兩個人,耳朵都不是尖的,沒有和王二勇相似的哪怕一樣特征。

遠處響起哨聲,這是漁民之間特有的溝通方式,那高頻音噪能在漁船和漁船之間傳播得又廣又遠,完全不會被海風吹散。三短一長,是程兵和蔡彬約定的暗號。

程兵迅速調轉船頭,如表面光滑的魚,左突右鉆。

哨聲越來越近,程兵看到了蔡彬的身影,他正沿著停放漁船之間搭著的木板,一腳深一腳淺地蹦跳過來,接著一個大跳,踩進船頭。船身一晃,激起水花四濺,腥味更濃,程兵只覺得海水一會兒撲面而來,一會兒又轉瞬遠去。蔡彬大剌剌地坐在船頭,露出跟年齡不符的頑皮表情,兩個人都像玩鬧的孩子一樣,笑了。

程兵和蔡彬同時朝對方搖搖頭,示意沒有收獲。漁港之外,海平面的視線盡頭,幾艘采、運一體的挖沙船正把海沙轟隆隆自海底抽到甲板上,那沙子埋葬了兩個人又一天的努力。

正值盛夏,是玩水的好季節,海濱浴場傳來陣陣歡笑聲。浴場離漁港並不遠,但是漁船開不過來,海底埋著阻攔網一樣的東西,橫亙中間,除了阻攔船只之外,似乎還有凈化水質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