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官道還未清理出來,溪口城內的百姓都在家中避寒,四下只剩簌簌地落雪聲。

側殿內僅有一張桌案。

江玉珣只得帶天子繞開灑了水的地方,分坐於它的兩側。

窗外的雪似乎又變大了些許,炭盆裏的火光明明滅滅,照亮了江玉珣的面頰。

他一邊繼續擦水,一邊將剛剛的事仔細講了一遍。

江玉珣的聲音悶悶的,難得有些許喪氣:“……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私心沒有任何錯,但臣以為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因為能在某些時候打敗本能與私欲。像韋書喜這樣的人,與禽獸又有何區別?”

他顯然氣得不輕,直到這個時候還不忘暗戳戳地罵上韋書喜一句。

誰知與應長川說完這番話後,心中的郁氣竟神奇地一點點散去。

……看來人真的不能一直憋著。

聽完此事,應長川放下了手中早已涼透的杯盞,並將視線落在了對面人身上。

江玉珣則忍不住在這個時候於皇帝的面前小聲反思了一句:“臣身為尚書令,不應該如此意氣用事,在這麽多人面前發火。往後行為做事還是應該更加成熟一點……”

天子輕輕地笑了一下,他未置可否,而是反問江玉珣:“愛卿後續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江玉珣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臣以為,特殊時期應當按照軍法處置。”

在他看來大災與戰事沒有任何區別,在這兩個時候“謀財”都等於“害命”。

應長川緩緩點頭:“照愛卿所說的辦便好。”

他的神情無比平靜,似乎並沒有被韋書喜的所作所為氣到。

見狀,江玉珣不由好奇道:“陛下不生氣嗎?”

在他看來,身為皇帝的應長川對桃延一事的在意程度半點也不比自己少。

韋書喜的行為同樣觸及了天子的底線,可他看上去卻格外平靜。

不等應長川回答,江玉珣又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也對,聽說這些事早泛濫於前朝,陛下當年領兵打仗的時候,應該沒少遇到吧。”

“的確如此,”應長川隨手倒了一杯茶說,“前朝有許多克扣軍餉、物資中飽私囊之人,北地每年都有一批士兵凍死在冬天。”

曾去過北地的江玉珣不由攥緊了手心。

極寒之下缺吃少穿,怪不得在前朝“駐守北地”這個詞與死無異。

說話間,太守府內忽然吵鬧了起來。

隱約有人聲透過窗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

“……官道通了。”

“可以走了嗎?”

“可以了!快去叫江大人吧,我們早早出發免得再出意外。”

去往桃延郡內部的時候到了。

說著,便有一陣腳步聲朝著側殿而來。

江玉珣放下茶盞,跟在天子背後緩緩地站了起來。

將要走出門時,他終是沒忍住問了應長川一句:“陛下是因為這個才決定推翻前朝的嗎?”

《周史》並未記載應長川稱帝的具體原因。

後世歷史學家多默認他是功高震主引起了前朝皇帝猜忌,後為了自保而選擇造反。

不過江玉珣卻並不相信這個說法……

殿門一點點敞了開來,冷風如刀般順著門縫劈入屋內。

應長川腳步一頓,他忽然轉身看向江玉珣,並輕輕一笑道:“那倒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呢?”江玉珣擡眸看向應長川眼底。

他的表情格外認真,甚至有幾分期待。

溪口城內寒風呼嘯,疾風卷著應長川的聲音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

天子的語氣頗為理所應當,沒有半點遮掩:“孤以為,天下無人比孤更適合這個位置。”

身為一名古人,他也沒有半點為自己“洗白”的意思,直接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說完這番話,應長川便不以為意地推開木門,從殿內走了出去。

江玉珣則忍不住在他的背後笑了起來。

果不其然!

我就知道應長川絕對不可能是被逼上梁山的。

候在屋外的內侍官上前遞上狐裘,應長川接過以後並不著急將它披上,而是忽然轉身看向江玉珣:“愛卿以為呢?”

“嗯?”正在調整衣帶的江玉珣不由一愣,他突然笑了一下看向應長川,末了不假思索道:“臣也這麽覺得。”

——開玩笑,應長川雖然有些不靠譜,但是前朝那些皇帝才是真正的離譜啊!

風吹著雪霧,漫向整座太守府。

哪怕隔著漫天飛雪,江玉珣仍看到了應長川輕輕揚起的唇角,與漾滿了笑意的眼眸。

天子向來不在意世人對自己的評價。

但此刻,江玉珣的話卻如冬日的溫水與暖陽一般,在頃刻間融掉了他心間的積雪。

令他生出了些許連自己也不曾意識到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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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馬車的車輪為純木質地,雪天行走非常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