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一晚,江玉珣和應長川兩人站在閣樓上看了半個時辰雨,直到四處急報傳來方才離開。

二天中午,雨勢終於減弱。

此時怡河平原已成一片澤國。

江玉珣等人與都水使者童海霖一道騎馬至怡河兩岸,查看受災情況。

天還在下小雨,馬行不快。

莊有梨湊到江玉珣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他:“雨快停了,陛下怎麽還不回仙遊宮,一直待在田莊裏做什麽?”

江玉珣拽了拽韁繩說:“怡河上遊回仙遊宮方向的官道,昨晚被大水沖斷,恢復還需要些時間。”

“原來是這樣啊……”莊有梨嘆了口氣,小聲許願道,“希望官道早日修好。”

他和朝堂上大部分人一樣,見了應長川就如耗子見了貓,恨不得躲到十萬八千裏遠外。

想到這裏,莊有梨看向江玉珣的目光愈發敬佩。

能與陛下共處一室,阿珣果然不是一般人!

剛出田莊的時候,江玉珣與莊有梨還能有一搭沒一搭聊上幾句。

可是走著走著,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官道兩邊,整齊的田壟蕩然無存。

剛剛成熟還沒來得及收獲的香瓜被河水拍碎,可憐灑落一地。

沒有了河堤束縛,大水在平原上盡情肆虐,恍惚間江玉珣還以為自己身在湖中……

“哎,江大人您這是做什麽?!”一起過來的童海霖被他嚇了一跳,“怎麽跳下馬了?”

——見怡河真的潰了,童海霖對江玉珣的態度,忽然變得十分客氣。

江玉珣沒回他話,徑直走到路邊,將浮在汙水上的香瓜撈了起來。

並小心翼翼地用衣擺擦得幹幹凈凈,裝到了馬袋裏。

童海霖一臉疑惑:“江大人裝它幹什麽?這瓜值不了幾個錢。”

江玉珣雖然被陛下罰了三年俸祿,但他也不必……這麽節省吧?

少年輕輕搖頭。

穿越前那幾個月,江玉珣一直租房獨居。期間冰箱裏不知道放壞了多少東西,他丟起來從不手軟。

可這一次,看到這只小小香瓜,江玉珣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怡河兩岸的烈日,與那天農婦手上的厚繭……還有河邊一座座簡陋的瓜棚。

原本的一切,就這樣化為烏有,就連棚上的茅草都被水沖散。

“阿珣!”騎在馬背上的莊有梨突然大聲喊道,“你看那邊!左手邊有人遊過來了——”

隔著蒙蒙雨霧,隱約可見一個人正在水面上遊動。

顧不得那麽多,上一世在河邊長大的江玉珣立刻躍入水中。

“阿珣當心!”莊有梨也跟著跳下馬背,站在路上急得團團轉,“完了完了,我不會鳧水啊……”

玄印監隨之下馬,向江玉珣所在的位置而來。

誰知下一刻江玉珣竟從水裏站了起來:“沒事,不用過來!”

原來這一片的水只有他腰那麽深。

江玉珣的心中,忽然生出一陣不好的預感。

別多想,別多想。

他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涉水走了過去。

洪水過後,怡河冰冷徹骨,頃刻間便帶走了少年身上所有溫度。

“喂——能聽到我說話嗎?”

“能聽到嗎?”

少年的聲音,在水面上回蕩。

可除了飛鳥的啼號,再無聲音回應。

江玉珣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雨勢忽然變大,岸上的莊有梨有些著急:“阿珣,怎麽了?”

此時,江玉珣已走到那人身邊。

他沒有說話,而是深吸一口氣,緩緩伸手朝那人肩上推了過去。

冰冷、堅硬的觸感,自指尖傳來。

江玉珣下意識將手往回縮。

與此同時,伴隨著“嘩啦”一陣水聲,眼前的身影忽然翻了過來。

“啊!”江玉珣下意識閉眼,向後退去。

雖然只看了一眼,但是那人的樣子,還是在瞬間刺入了少年的心中。

他身著粗布短衫瘦骨嶙峋,面龐早已被河水泡得浮腫、蒼白,但仍能看出風吹日曬,與經年勞作留下的痕跡。

他愚昧,他是聆天台的信徒。

但他……更只是一個一輩子都被困在田地中,或許大字都沒機會識一個的普通人。

“聆天台……”江玉珣不由咬牙。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死亡。

河風刮過,吹散了一點雨霧。

江玉珣突然發現,這人臨死前還保持著雙臂高高擡起的詭異姿勢,就像是拼盡全力托著什麽似的……

他下意識回身去尋。

同在此時,忽有一陣啼哭聲穿透雨幕,自積水另一邊傳了過來。

“阿珣,你怎麽還不上來?”岸上,莊有梨大聲問。

“稍等!”江玉珣緩緩調整呼吸,循聲而去。

走了十幾米後終於看到,一只小小木盆正浮在水上,隨波輕輕搖晃。

盆中有個孩子,正不安地哭鬧。

江玉珣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看上去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從木盆裏抱了出來,並以最快速度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