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明瓦亮起來時,工部尚書虞德年正在和吏部的周尚書下棋。

黑白子在棋盤上成五五之數,黑白兩方各有大龍,想見輸贏恐還需幾十手。

聽見景長嘉的話,虞德年摸著長須與周尚書說:“我們郡王爺回天一日,瞧著就年輕一日。可見還是那天上的仙氣兒養人。”

話音剛落,就聽雲中郡王說:“既要講耕,就離不開耕耘的工具。”

虞德年條件反射一擡頭,手裏夾著的白子就落在了棋盤上。

周尚書慢慢悠悠地落了一枚黑子:“你這條大龍,怕是活不了了。”

虞德年回過神,渾身冷汗津津:“周老哥,今兒先不下了,下不了了。我回工部有些急事。”

周尚書卻依然慢悠悠地笑了:“什麽急事,連一盤棋都等不得?”

虞德年看了看天上。

那雲中郡王頭發比剛飛升回去時長了些,讓他更多了點熟悉的感覺。更像是……那個剛從北疆回來的少年人。

想到這裏,虞德年心中打了個突。他咬咬牙,執起一子,對周尚書道:“周老哥,你們家貫容向來與雲中殿下交好,若是殿下怪罪,還要煩請貫容幫我求求情。”

“貫容跟著藺指揮使出行,尚未回來。”周尚書凝視著棋盤,頭也不擡,“那位殿下許久不管事了,你做了什麽這般懼怕。”

虞德年想著工部的一團爛賬,長嘆口氣道:“周老哥,這事兒也瞞不住你。自陛下登基後,雲中郡王讓工部做了許多新型農具。”

“都好使得很。”周尚書說,“我家莊子也都用上了。”

“哎,是好使。可這好使的工具,也得有材料,也得有人去做。”虞德年說,“當年是戶部出一部分,雲中殿下府裏私下再貼一部分,這事工部才應下來的。”

周尚書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難道你們工部就沒從中獲利嗎?”

虞德年手一抖,差點揪斷自己的胡子。

他哀哀嘆道:“利是有的,可這利平不了支出去的賬。那般便宜的賣給百姓,老百姓們是樂呵了,咱們工部是純虧著的。現下戶部不肯出錢了,難道要工部頂著不成?”

“虞老弟啊,你這些話,對我說得,對貫容說得,但可萬萬別叫藺指揮使聽見了。”周尚書笑著再落一子,“他做得出叫金甲緹騎把你工部封了,壓著人一年年查賬的事。”

“哢噠”。

黑色的棋子落於棋盤上,輕微的撞擊聲驚出虞德年一身冷汗。

周尚書又語調緩慢地補充了一句:“陛下也縱得了他這麽做。畢竟……”他擡眼笑看虞德年:“那是雲中殿下交給你工部的產業。”

虞德年顫手抓了幾次棋子,才握住了一顆白子。

“當年雲中殿下給你們工部新的紮染技巧和紮染顏色,還有那風靡京中各家的木質積木玩具。不就是要以這幾樣的利潤,去補貼那些農具的虧損。這些新玩意,京裏京外年年風靡,京城的新式布料在外可是及受追捧的。怎得反而平不了賬了。”

周尚書端起一旁溫著的老壽眉,慢慢飲了一口:“虞老弟啊,你工部難,我也知道。可你工部的手要是伸得太長……貫容的臉面也不夠用啊。”

走出周府時,虞德年耳朵裏還響著周尚書最後的忠告:“陛下年幼,不知百姓饑寒,是以暫時忽略了這些問題。可等藺指揮使回京,那可就不是幾張彈劾的事兒了。”

藺獲去歲冬領著金甲緹騎們離京,就是為了處理各地高門大戶壟斷囤積糧種、壓榨百姓一事。

算算時間,現在春耕已至,他莫不是已經在返程的路上了。

虞德年急忙忙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大步往工部衙門走去。

周府內,老壽眉已經被翻滾的茶湯煮出了濃茶色。

周尚書跟前還是那一局沒有下完的棋。可他已經對這局棋沒了興趣。

他坐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著天上的景長嘉。

看這位年少的郡王將代耕架一一拆解,那些拆下來的零件便漂浮在他身側。細節清晰得便是他這般老眼昏花之人,都能將之看清。

等到天上明瓦暗淡下來,他讓人將府裏會些木工磚瓦活的下人通通都聚了起來,問:“今日雲中殿下所教之事,可都會了?”

下人們低著頭,聞言就道:“心中已然會了。上手做的話,許是要摸索一二,也能做出來了。”

“那你們便一人做一架出來。”周尚書說,“做得好的有賞。”

下人們一聽,雙眼一亮紛紛應了聲好。

周尚書看著他們喜滋滋的身影,心下明白今日過後,這天下善木工之人,恐怕都會做這個代耕架了。

“殿下啊……”周尚書擡頭仰望著已經暗淡下來的明瓦。

“而今光盡塵生,你這般勞心費力,又能撐得了幾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