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八十六天

是出宮去陪遊聞羽參加圓月節的街市。

還是留在雪月巔, 和扶雪卿度過熱鬧而煊赫的生辰宴。

這兩個看似各有好處的主意,在許嬌河眼裏卻不具備任何可比性。

她幾乎一瞬間便擁有了答案。

可觸及到青年眼底的狂熱和瘋癲,許嬌河又忍不住想要退縮。

她是了解遊聞羽的感情的。

遊聞羽也絕對不允許她裝作視而不見。

相處過七年的歲月, 她深知遊聞羽遠非表面上那般隨行散漫, 或者說,能成就一方名聲的修士大妖, 骨子裏都充斥著常人所不能及的執拗、傲慢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如果再次利用這份感情, 去達成自己的目的。

越陷越深的遊聞羽, 他朝察覺真相, 兩人之間又會擁有怎樣的收稍。

許嬌河想了很多, 但反映到目光之中, 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明滅。

她暗自譏諷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眼下攸關性命,反倒瞻前顧後起來。

略略整理心事, 許嬌河擡眼望向仍在執著等待一個答案的遊聞羽。

和他面上的神色一樣點眼的, 是兀自血流不止的手掌。

許嬌河猶豫幾瞬,終是站了起來。

她從衣袖中掏出一方隨身攜帶的手帕,放在遊聞羽的膝頭, 語義復雜地說道:“其實我也不知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你……若你真的那麽在意我, 又何以會串通扶雪卿做一場好戲, 來害我顛沛流離?”

她自嘲的反問停在這裏, 止了話頭, 伸手指著方帕對遊聞羽道, “但不管怎麽樣, 你還是用手帕稍微包紮一下吧……我可不想晚上枕著濃郁的血腥味入眠。”

許嬌河的話並不涉及原諒。

也沒有給出遊聞羽期待的答案。

但她言語中的松動,如同遇見春日漸次消融的冰川, 涓涓淌出一條叫遊聞羽心跳狂跳的溪流。

他行於人心感情的幹裂荒漠之上,遇見得以解渴的甘泉,又如何抑制得住心頭沸騰滾燙的情緒。

遊聞羽就著許嬌河眉目間的緩和,也顧不得兩人置身何地何時,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般將潔白的方帕整個攥在掌心,急急向許嬌河解釋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師母,請師母相信我!”

從來沒有嗎?

曾幾何時,遊聞羽是許嬌河在雲銜宗之內最信賴的人。

明澹圓融不定,紀若曇如霜冰冷。

唯有遊聞羽事事替她出頭,又費神費力哄她開心。

為了恪守師母和徒弟之間應有的分寸,許嬌河刻意忽略遊聞羽隱而不發的目光。

只是地牢之內,他殺人索吻、不顧一切的模樣,終是在許嬌河心上劃下深深一道。

戲碼演得多了,也會帶上幾分不自覺的真心。

許嬌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逢場作戲,亦或實在有所動容。

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抵觸遊聞羽的辯解,僅是拉遠了彼此的距離,旋身重新坐回位置上,望著洞開的殿門喜怒不辨地說道:“或許吧,不過重塑已經摧毀的信任,本就是很難的事情。”

許嬌河的話,讓遊聞羽眼中肆意流淌的漆黑一頓。

他垂下長睫,沒有選擇用方帕纏裹受傷的手掌。

而是用另一只完好無損的手將其鋪平疊起,接著小心翼翼地放入衣袖中去。

許嬌河便在這時恰好窺見了遊聞羽瞼下象征心緒不寧的淡青,以及附著耳畔響起的呢語:“師母還記得嗎……我曾經問過您,這般利用我,莫不是將我當成了一條隨意驅使的狗。”

“……”

許嬌河以為他又要舊事重提,便下意識攏起了眉峰。

她想要告訴遊聞羽,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更何況以遊聞羽的心機和手腕,倘若被當成狗對待,遲早會惡狠狠地反咬一口。

這些話在她的唇齒間踟躕過一個來回,尚未吐露,陷入剖白心事狀態的遊聞羽,卻徑自把話說了下去:“……如果變成鷹犬就能永遠留在師母的身邊,那我覺得,也不是不可以。”

鷹,還是犬。

既然豢養,就要負責一世。

一世對許嬌河而言,簡直是個重逾千斤的詞匯。

她張了張口,試圖作答,又欲言又止,最後只好結巴著說道:“你、你別總是把自己放在這麽可憐的位置上——我年幼時見過我家隔壁靖王府的後院,他確實養了鷹犬,可又不止一條一只。”

“動物或許沒有爭寵之心,可人……”

可人本身能不能專一並不好說,卻不能忍受來自伴侶的見異思遷。

許嬌河顧忌著自己的遊聞羽的關系,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誰料聽出她弦外之音的遊聞羽倏忽握住座椅的木質扶手,用力之下手背迸出蜿蜒而猙獰的青紫脈絡。

“師母的意思是,哪怕有了我,您也覺得不滿足——還想擁有其他人?”

遊聞羽的面孔偏著光,秀美的桃花眼糅進陰影,再配上暗沉沉的眼珠,只叫人覺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