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四十四天

宮燈繚繞, 細木做骨,隨著來人的靠近,逐漸將她的面孔一寸寸照亮。

容長臉, 身量不高不矮, 手中同樣握著一支珠釵,觀樣貌是位眉清目秀的中年女子。

許嬌河雖沒有進過宮, 但在侍郎府生活了十多年, 對於宮規禮儀之事耳濡目染已久。

憑借腦海裏殘留的印象, 她從女子所穿的服制上判斷出, 對方應該是位具有品階的內廷女官。

……竟然不是她數度猜測的、什麽紀若曇的相好愛侶。

因著自己前端沒有依據的臆想, 許嬌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又見那女子謹慎地擡起腳步,一面環顧四周,觀察有無人影走過,一面朝著她藏身的位置快步走來, 面上難掩激動之色。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許嬌河指間的珠釵,也閃爍起明滅急促的法術之光。

“恩公,是你嗎?我是綺霞。”

那鑲嵌在珠釵頂端的合歡花忽然響起陌生女子的聲音, 嚇得許嬌河手上不穩, 差點把它摔在地上。

這珠釵還有聯絡功能?

許嬌河驚疑不定地望著它, 又擡頭看向幾十步外, 將珠釵湊近嘴邊, 唇畔快速張合的女子。

珠釵的法陣中再次傳來一聲“恩公”, 隨著她的呼喚, 紀若曇離開柳夭化作人形浮在許嬌河邊上。

“我施加在珠釵上的法陣,只能維持三次之力, 剛才你們已經用掉了最後一次。”

紀若曇仿佛猜到了許嬌河心底的想法,淡淡對她解釋。

說話間,綺霞已然閃身進入了兩座宮殿的夾角,只差幾步就要來到許嬌河的面前。

許嬌河不由地問:“她喊的恩公是你嗎?”

紀若曇不答,只道:“按我說過的做就行。”

許嬌河只好撤了自己身上的隱符效果,突兀暴露在綺霞的面前。

眼中猝不及防出現的人影,叫綺霞呼吸一滯,臉上期待的情緒稍稍冷卻。

但侍奉皇後宮妃近二十年,她早就鍛煉出了一身冷靜異於常人的本領。

短暫的幾瞬失態後,綺霞眼尖發現了許嬌河掌心的珠釵,小心翼翼地喚道:“恩公……?”

“無衍道君紀若曇,是你的的恩人嗎?”

許嬌河故作沉靜的詢問一出,立刻暗暗感慨起不曾進過宮的好處,起碼在這些沒有見過曾經的自己人的眼前,她也能裝出修仙高人的風範,學著紀若曇一般只手背到身後,高深莫測的講話。

果然,綺霞一時被她唬住:“你是恩公的……?”

“我叫許嬌河,無衍道君紀若曇便是我的夫、道侶。”

小洞天的人都稱自己的配偶為道侶,唯有她才會如凡間夫妻般喚紀若曇為夫君。

許嬌河倏忽想起這點,趕緊把嘴快差點說出口的詞匯糾正過來。

綺霞瞧著她掌心的珠釵,又看她如若無人之境似地現身在這森嚴的宮墻內,心頭信了八分。

語氣欣慰且恭敬地說道:“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恩公也有了自己的妻子……當初聽恩公說起過他的心中只有大道,此生絕不會沉溺於情愛之事,還以為他會放任自己孤單下去。”

這是不是叫做當著話中主人的面,來揭他的短?

許嬌河用余光掃了眼浮在一旁,對此事沒有任何反應的紀若曇,唇畔的笑意差點就要勾起。

好在綺霞接下來的問題阻止了她的分神:“只是為何只有夫人您來,卻不見恩公同往呢?”

“不要告訴她我的‘死訊’,只說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下山。”

紀若曇動了動嘴唇,漆黑如夜的目光壓制著許嬌河活泛的小心思。

許嬌河當即老老實實地把他的話轉述給了綺霞。

“原來是這樣。”

綺霞聞言,視線流露出淡淡的遺憾,“距離上次和恩公聯絡交談,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這些年來一直想找個機會,再次感謝恩公當初對我們全家的救助之情,卻始終遇不到什麽好時機。”

恩公、救助之情。

許嬌河十分好奇綺霞與紀若曇之間的過往。

可眼下不是詢問前者的好時機,後者更是如同鋸了嘴的葫蘆一般,半個字也不肯吐露。

許嬌河不好看著這位同她母親一般年歲的和藹長者難過,於是安慰兼畫大餅道:“姑姑不必氣餒,人生這麽漫長,若是有緣,總會相見的——要不然下次我再下山,就拉著若、若曇來見你。”

綺霞搖了搖頭,只誠懇說道:“這九州人間的歲月更叠,對於恩公這樣境界圓滿的修仙者而言,不過彈指之間,有生之年,惟願恩公和夫人您平安喜樂、萬事順遂,便已遂了我的心頭所願。”

她說得平靜,純粹的情感卻如細雨無聲潤澤許嬌河的心靈。

許嬌河眸中呈現動容之色,微微側頭朝紀若曇的方向看去,但見他沉定如常,漠然勝於月色。

有這座煞風景的大佛在,許嬌河也不好繼續和綺霞扯些陳年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