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七天

許嬌河不說話,僅是站在那裏,仿佛一尊白玉雕成的美人塑像。

整整一天下來,她垂頭斂眉,刻意營造出的寡婦氣質,倒是唬住了後來的祭拜者。

與紫台眾人見面時的窘迫場景不復,秉禮長老原本憂慮的眼神也逐漸和善下來。

臨近傍晚,無人再登峰而來。

許嬌河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推脫掉秉禮長老叫她一同入濯塵殿與道友們交談的邀請。

自己則搬起圓凳,在外院的高墻邊坐下。

她單手捧著青花瓷的茶杯,撩起面紗的一角,小心地對著微燙的茶水吹了又吹。

上好的雀舌春茶,是露華例行檢查紀若曇在人間的產業時為她帶回的。

許嬌河啜飲入喉,長長籲出一口氣,擡眼看向掛在山頭的連綿斜陽。

濯塵殿莊嚴的悼詞聲響徹雲霄,將這壯麗的晚霞渲染出幾縷淒清的意味。

修仙者信奉轉世之說,於是許嬌河映著滿眼濃烈的色澤,在心底為紀若曇祈禱。

希望他來生能夠證得大道,不要英年早逝。

茶水一杯堪堪見底時,悼詞尚未結束,許嬌河的身邊卻顯出一張陌生的面孔。

是位青年。

五官還算俊秀,只一雙眼睛顯得十分靈活。

“嬌河君,節哀順變。”

他人還沒走到面前,幾步外就開始行禮。

這也是許嬌河最煩小洞天之人的地方。

沒完沒了的禮數,好像哪個環節出錯,就永遠不能飛升似的。

話說回來,就算人人克己復禮,這一千年以來,人間也再未出現過一個白日登仙者。

許嬌河默默嘀咕著。

礙於雲銜宗的規矩,她不得不對青年回禮。

“想必嬌河君不記得我。”

青年長身立於許嬌河面前,恰好擋住了晴空中最美的一片夕陽,“我叫江行,來自天命門。”

“江道友好。”

許嬌河一張口,沙啞微弱的嗓音令江行為之愣怔一秒。

如此情深。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機會。

他收起復雜的心緒,款款而言:“我在濯塵殿為無衍道君上香時,不慎弄臟了衣裳下擺。”

說著,江停挑起淺色的衣袍,叫許嬌河看見那一抹汙跡,“懷淵峰上設有禁制,我們這些外來者無法隨意使用法術,所以煩請嬌河君為我指明通往盥室的道路。”

他的請求禮貌,許嬌河卻覺得麻煩。

生活在懷淵峰上的人擅用法術清潔整理自身,是而外院的盥室形同虛設。

它被設置在偏遠的角落,路程復雜,用兩條腿走過去需要好一會兒。

指路,又如何指得清楚?

許嬌河沒有回答,轉頭去尋找露華的身影,想讓她安排一位女婢帶江行前去。

然而她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依然沒有等來露華。

青年不識相地兩手交握站在原地,那雙眼睛中莫名透出幾分期盼。

沒辦法,許嬌河把茶盞放在原地,小聲說道:“跟我來。”

……

盥室偏僻,在一片寂靜竹林的旁邊。

許嬌河把路帶到就想走,江行卻一轉身又攔下了她。

“江道友還有什麽事?”

許嬌河停下腳步,不明就裏地問道。

“無衍道君隕落,嬌河君一定悲痛欲絕吧?”

翠竹林,盥室前,孤男寡女,江行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許嬌河眉心一跳。

她道:“是很傷心,但夫君的傳承猶在,日子也總要過下去。”

“說到日子,不知嬌河君今後打算如何生活?”

江行的這個問題,問得比頭先還要奇怪。

許嬌河耐著性子回應:“雲銜宗是我的家,我自然在這裏終老一生。”

“可有想過外面的天地也很寬廣,不想出去看看嗎?”

江行端著溫良恭謙的架勢,脫口的話語一句比一句離譜。

她想不想出去,跟一個陌生人有什麽關系?

許嬌河半挽胳膊,被問得實在不耐煩。

於是板著臉與江行對視,聲音透出露骨的冷淡:“江道友到底想說什麽?”

誰料話出口的下一秒,江行定定地瞧著她,忽然彎腰單膝跪在地上。

“你這是幹什麽?”

許嬌河啊呀一聲,猛地退後一大步。

青年跪地還不夠,又對她長揖到底:“我只是不忍嬌河君青春尚在,大好的年華就要在守寡中渡過,若您還有再嫁之心,江行十分願意和您白頭偕老。”

“……?”

為了防止自己聽錯,許嬌河忍不住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你說,你想娶我?”

“是,嬌河君為人端慧出眾、高風亮節,江行仰慕已久。”

端慧出眾。

高風亮節。

許嬌河只聽說旁人將這兩個詞用來形容她的夫君紀若曇。

她嘴角輕輕一抽,幹笑幾聲:“江道友恐怕認錯了人。”

“無衍道君的遺孀,懷淵峰的新主人,姓許名嬌河,我怎麽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