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四回 天道從來有好還(上)

羅鄂陣亡、何灌鬥箭失利、張憲被擒,宋軍士氣大降。

趙佶本是乘興而來,至此已是掃興無比,先前強自捺下的懼意,一時發作起來,當即下令緊閉城門,擺駕回宮。

不多時,宮中傳出兩道旨意,其一,何灌陣前失機,降官秩兩級使用;其二,張所年老,去大元帥之職,由九皇子趙構,任天下兵馬大元帥,指揮全軍作戰。

趙構上任後,封劉麟為副帥、大將軍,其把兄弟五個,張用、馬友、曹成、李宏、孔彥舟,皆封上將。

何灌接旨一笑,不以為意,送走天使,獨自斟酒慢飲,喝了一回,忽然童貫府上來人,招他入府一敘。

何灌當初在西軍,追隨童貫征戰多年,屢受提拔,視童貫為將主,聞聽相招,不敢怠慢,連忙動身前往。

及至童府,有心腹人引入書房,何灌邁步而入,只見書房中不點火燭,童貫獨自一個坐在黑暗之中。

何灌借著窗外余光,拉開椅子坐下,笑道:“恩相相招,不知有何事務?”

童貫沉默半晌,緩緩道:“仲源,今日戰事,吾已悉知。如今滿朝上下,只道武大郎所領乃是疲軍,你如何看?”

仲源者,何灌之字。

何灌笑道:“恩相何必明知故問?武植乃拔山蓋世之雄,阿骨打如此英豪,尚稍遜風騷,此等人物所部,旌旗指處,匹夫爭相效死,安有疲軍一說?”

童貫亦不由笑了起來,搖頭道:“這般說來,你以為宋朝必敗?”

何灌道:“此前僥幸大勝方臘,若是雄主當朝,必令諸將追亡逐遠,一舉掃滅殘黨,然後整肅江南,恢復民生,安排團練,依托長江為憑,與武氏再爭長短。然而實情如何?只勝了區區方臘,從上到下,都以為大事已定,君不願憂心,將不願奮戰,坐待武植南來,又令杜充、王燮那等無謀無用之輩守把長江,空奉天險於敵,此等朝廷,若是不敗,真不知天理何在?”

童貫聽罷,鼓掌大笑:“不愧‘神箭巡檢’,好眼力,好洞見!既然如此……”

他忽然笑容一收,雙眼炯炯逼視何灌:“為何你還要替趙氏效力?”

何灌淡淡道:“我是軍漢,吃哪家飯,為哪家戰,此兵漢本分。”

童貫嘆道:“伱是軍漢,我是皇奴,按理說,我這老奴年已古稀,不該畏死,只是、只是我……”

說到此處,他忽然哭了起來,哀切道:“我這老奴偏偏想安安生生死在床上,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何灌噗哧一笑,搖頭道:“恩相,你同末將使什麽手段?末將能有今日,多仗你的提拔,你若要我去降武植,降亦何妨?當初在榆關,末將勸你不殺張覺、李應,原本便是為了替你留一線相見機會。”

童貫思及前事,忽然大悟,一雙冰涼大手,緊緊拉住何灌的手,兩行濁淚滾滾落下:“何將軍,有心了,有心了!”

暗室之中,兩顆腦袋湊近,嘀嘀咕咕說將起來。

同一時刻,相距七八裏外,另一處煊赫府邸的書房裏,亦不曾點燈燭,一老一少,正自低聲說話。

少的那個憤憤然道:“這昏君愈發昏庸了,傳位給我大哥,復又收回,滑天下之大稽!收回便罷了,無論按照長幼,還是賢庸,都該立我為太子,偏偏又看上老九那個武夫!老九那廝也是可惡又可笑,仗著會些弓馬,結交了幾個武將,昏君叫他一聲獅兒,他竟真把自家當作了孫策,傲慢無禮,全不將我這兄長放入眼中!”

他東一句西一句,肆意宣泄著不滿,那老者不言不語,慢慢聽他說了半天,這才緩緩道:“殿下以為,趙氏國祚,還有延續之望否?”

那少的一愣,過了良久,搖頭苦笑道:“金陵城守得住一天兩天,守不住一年兩年,武大郎麾下猛將雲集,比之當年金遼還要可怕,我國連金遼尚且畏之如虎,安能抵擋武大郎?”

說著忍不住羨慕起來:“還是我那兄長好命,不知怎麽竟逃了出去,禪讓皇位,把我家江山,換他個人富貴,武大郎這人是江湖出身,講究信義,我哥哥這輩子算是穩了。”

那蒼老聲音笑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其實你的手中,亦有換富貴的砝碼!而老夫想得個好些下場,也全仗於此。”

少的奇道:“非是小王看不起老太師,只是老相自南歸以來,便不為父皇所喜,手中哪裏還有籌碼?”

那老的哈哈大笑起來:“殿下,老夫的籌碼,和你一樣,便是你家父皇!”

“哦?”少的精神一振:“老太師的意思是,我們捉了父皇,送給武植?”

老的搖頭,惡狠狠道:“送給他怎麽夠?武植兵強馬壯,早晚也能打進金陵,官家本也是跑不了的,蔡某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