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回 金風瑟瑟下雲州

有詩雲:

祖宗余慶憾難深,遂教兒郎陷綠林:

舟覆花石濁浪恨,醉失壽禮黃泥侵。

寶刀折落潑皮手,青眼誰憐好漢襟?

埋沒奇才窮穴裏,人間未必有知音!

列位看官,這一首歪詩,非寫別個,正是“青面獸”楊志平生際遇。

若論出身,天波楊府亦曾一時煊赫,七狼八虎更是千古傳奇,奈何大宋君王,從來不愛忠臣良將,又或者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總之及楊志這一代,祖上余蔭耗盡,堂堂好漢,襟抱難開!

楊志此人,倒是不負其名中一個“志”字,辛苦打熬一身武藝,應試武舉成功,做到殿司制使官,一度抖擻精神,欲把國家報效,以期恢復祖上榮光,可惜時乖命蹇,終難由人!

押花石綱,偏他翻船,收拾一擔金銀走人情,又被高俅批壞,無盤纏賣寶刀,再遭牛二蠻奪,好容易梁中書肯賞識,誰想生辰綱盡被劫去。

真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楊志站在黃泥岡上欲尋一死時,心中之滋味,若無幾分沉浮閱歷,實難體會。

恰如德雲祖師所言:“實話說英雄至此,未必英雄。大英雄手中槍翻江倒海,抵擋不住饑、寒、窮三個字。”

噫!正是江湖風波惡,從來際遇豈由人?

任你本事如何高超,打得贏人,你能打得贏命麽?

若在原本時空,二龍山並入梁山大寨,楊志亦未得志。

他非宋江嫡系,又不是朝中有品階的戰將,受宋江高看一眼,更與晁蓋等人有些舊仇,也只得和和尚、行者抱團取暖,好容易挨到招安,打方臘時渡江便自生病,郁郁而亡,終不曾遂平生志氣。

幸得此世有了老曹,“天暗星”之生涯,終於見了亮處。

家傳寶刀失而復得,於楊志而言,便似一口幾乎斷絕的心氣重新續上——既然大宋不愛武將,隨老曹搏一個開國勛貴又何如?

此刻崇禧觀前,楊志一夫當關,手裏是祖傳金刀,心中有雄兵百萬。

眼前雖有千軍來攻,他卻是越戰越勇,揮刀四下猛砍,要砍出一條青雲直上的功名路,砍出一個彪炳青史的不世功!

這一頭青面獸,久懷郁郁之下,爆發兇威如海,那些官兵如何能當?依舊是骨肉如泥,近不得門前一步!

童貫驚怒交集,眼珠一轉,喚來身邊偏將低聲囑咐:“你等帶兩千兵,抄去這道觀兩側,疊人成墻,翻入其中,倒要看他腹背受敵,如何當之。”

幾員偏將連忙領命,各自帶隊去了,不多時,只聽道觀兩側,殺聲大起。

童貫聽了不由得意,然而過了一時,那殺聲還是只在兩側裏響鬧,再細聽時,又有許多哭喊慘叫之聲夾雜其中。

原來道觀兩側,魯智深早安排下嚴成方、伍尚志二人,兩口金錘,一條銀戟,各自大開殺戒,那些官兵跳過了院墻,便似自家跳進修羅世界一般,豈有活路可走?

童貫不由惱道:“罷了,索性放一把火,燒了這道觀,看這些賊人何處容身!”

身旁卻是何灌勸道:“大帥不可!忘了我等出發時,陛下再三囑咐,這些道觀都是靈驗所在,萬萬不可毀損。”

趙佶乃是“教主道君皇帝”,倒是的確特意叮囑了童貫:“茅山乃福地洞天,愛卿去剿匪,卻不可損毀了道場,不然朕將來歸返天上,豈不欠了三茅真君的人情?”

童貫想起這話,不由愈發惱火:“陛下宅心仁厚不錯,只是這般一來,卻成了投鼠忌器局面,本帥領數千兵馬剿不得區區幾人,豈不令天下恥笑?”

話音未落,背後殺聲忽起,卻是楊春等人領兵殺來,官兵頓時大亂。

楊志見了大笑,和魯智深兩個,並肩殺將出來,魯智深雷霆般大喝道:“童貫老賊,且把頭顱留下,再走不遲。”

黑暗之中,四下裏人喊馬嘶,童貫也不知對方有多少人馬,唬得面無人色。

何灌提搶在手,疾聲道:“大帥,此處不可久留,末將保你殺出去罷。”

童貫連連點頭,藏頭縮腦,躲在何灌馬後,隨他沖殺出去,麾下兵馬不及收拾,當下大潰,都四散奔去山林裏逃命。

至此一戰,殺滅官軍三千有余,觀前道路,死屍鋪疊,魯智深等人懶得掩埋,索性連床擡了史進,押著陳赤夷,徑直上了主峰的元符萬寧宮安頓。

這主峰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道宮中自有泉眼,又有許多積糧,魯智深派人守住道路,愈發後顧無憂。

數日之後,童貫調集五萬兵馬,再度來伐,然而上山道路皆被封鎖,築起了石墻攔擋,幾番去打,只落得損兵折將,一時間無可奈何,只能圈住了山峰,同他死耗,要耗到山上糧盡。

如此又過數日,方臘親領兵馬兩萬,自宣州悄然掩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