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回 鬧亂江南第一州(上)

有道是:

山川過雨曉光浮,初看江南第一州。路繞匡廬更南去,懸知是處可忘憂。

此詩名曰《初至金陵》,乃是小蘇學士所作,其中“是處可忘憂”幾字,道盡一城風華。

若論金陵此城,山環水繞,形勝天然,物產又豐,人情又厚,端的堪稱忘憂所在。

故此趙佶這等藝術家,自奔至鎮江府起,心心念念,便是要遷來金陵。

金陵城中,後世新街口之南側,乃是昔日南唐宮城所在。

南唐傳承三代,一帝二主。

帝是開國皇帝李昪,其人禮賢下士、輕徭薄賦,遂使南唐大治,甲於十國。

李昪傳位兒孫李璟、李煜,這父子兩個卻是沒福的,當爹的撞上柴榮,當兒的撞上趙匡胤,兩代詞宗妙手,撞上兩代英武帝王,兵戈一交,打得南唐懷疑人生,遂先後向周、宋上表稱臣,自去帝位,改稱“江南國主”。

不過兩位李國主,既有詞宗之才,審美品味,自然非凡。

於是這南唐宮殿一應建築:延英殿、昇元殿、雍和殿、昭德殿、穆清殿、玉燭殿、百尺樓等,堪稱各盡其妙,經百余年風雨,雕欄玉砌猶在。

而趙佶此人,才華性情,恰似李後主轉世一般,藝術審美亦是極高的。

他如今失了千辛萬苦打造的艮嶽,遂打起了南唐宮殿的主意——

自至鎮江未久,便四處搜刮錢糧,遣人大肆修繕,大致竣工,便迫不及待搬來。

那行宮正南門外,有橋曰內橋,又曰虹橋,取“彩虹臥波”之意。

出得內橋不遠,即是三山街,人煙輻輳,商賈雲集,此亦金陵府法場之所在,凡施殺剮之刑,都在此處。

九月初三,正午未至,三山街已是人山人海。

卻是昨晚便有告示貼出:

道是童貫大帥捉得兩個大逆不道反賊,都是青州巨賊武植麾下,次日午時,要行車裂之刑,以儆效尤!

車裂即五馬驅車,將人拉扯分屍,這等刑罰殘忍無比,自唐末而絕,如今趙佶竟然搬出重演,豈不是極為少見的大熱鬧?

許多人聽說後,一夜都激動地睡不著,天不亮就趕來,一心要占個好位置,細細觀摩。

是日一早,官府便有人來到三山街十字街口,凈水潑街,黃土墊道,收拾停當了,又有二三百利落能幹的捕快,去往死牢門前,預備接人。

及至巳時,金陵大元帥張所,奉了太上皇聖旨,點兵三千,亦往死牢處等候。

死牢之中,自有小牢子牽了張覺、李應兩個,各與他換得一身麻衣,鬢角插一朵紙花,帶到青面聖者神案前,與他一碗長休飯、一瓶永別酒,讓他吃喝罷了上路。

若是一般死囚,性命在即,哪裏還咽的下?

張覺、李應兩個卻不然,他兩個自榆關被擒,船上漂泊,至此月余,心下早知沒了活路。

兩個路上便商量好了:“俺兩個今番有死無生,卻不可死前失了體面,他便是剮了俺二人活煮,亦咬住牙休叫一聲!如此雖是死了,也留一個好漢名聲在江湖上。”

因此二人痛痛快快,吧唧吧唧吃飯,噸噸噸噸喝酒,那個香甜!

小牢子們看了都稀奇,互相使眼色,那意思是:實不曾見這般硬朗好漢,真個可表可敬!

吃喝罷了,押著出牢門,自有捕快們備好了囚車,五花大綁塞入囚車,便往法場押去。

張所則把兵馬四下護衛,如此前呼後擁,不久到得十字路口,但見五輛馬車兒,已經備下,只待午時三刻,監斬官來畫押行刑。

張覺從囚車裏伸著頭望了望,大笑道:“不料我同李存孝一般死法。”

所謂“王不過項、將不過李”,這個李便是唐末五代第一猛將李存孝,正是車裂而死。

據說行刑之時,五馬拉車狂奔,李存孝一時吃痛,怒吼一聲,收臂縮腿梗脖子,五輛馬車齊齊被他扯翻。

如此一連換了幾批車馬,都奈何不得他,後來還是他自個厭煩了,出主意道:“力氣天生,吾能奈何?若要殺吾,且先斷筋碎骨,再請殺之。”

監斬官聽罷,果然令人割斷他手筋腳筋,敲碎了膝蓋骨,然後又換好馬,這才將這猛將分屍。

李應也知這個典故,當下笑道:“那不若我二人且比一比,瞧誰撐得久些?”

金陵大元帥張所,乃是個年過花甲的老將,今日起得早了,一路坐在馬上,有些迷迷瞪瞪的犯困。

聞聽二人言語,忽然睜開眼,上下打量二人:“聽你二人說話,豪情膽魄不凡,如何不為大宋效力,偏偏追隨那武植?”

李應斜睨老將一眼,淡淡道:“大丈夫的事情,說與你這老匹夫,你也難懂。”

張所耳順之年,聽了此話,只是一笑置之,旁邊卻有個十七八歲小將軍,嗔怒道:“呸!鼠輩安敢辱吾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