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回 江山代有英傑出

撒離喝雖愛哭,武藝卻非弱手,女真雖然豪傑輩出,“嚎哭郎君”四字,也是無人不知的字號。

誰曾想一個照面,便被殺人奪馬,這還不是甚麽冷箭暗算,而是光明正大的騎兵對沖。

銀術可驚駭之余,不由失態,一聲嚎叫,嗓子都叫破了:“放箭吖噫!”

那些女真兵,反應也是快極了,銀術可聲音未落,眾人齊齊摸出弓箭亂射。

林沖奪撒離喝戰馬,本是神來一筆,省了自己掉轉馬頭、重新加速的功夫。

然而銀術可應對奇速,後面金兵亂箭射來,須知擋身前箭易,遮背後箭難,林沖一驚,忙使個鞍裏藏身功夫,周身避在戰馬腹下,只有馬臀中了兩箭,疼痛之余,其速更增。

不過幾個呼吸功夫,這馬已撞入拔離速陣中,林沖狼腰一挺,復上馬鞍,蛇矛呼呼狂舞,往外便殺。

然而他這些日子奔波往返,今日又是連場廝殺惡戰、狠招叠出,到了此時,身體已是甚為疲勞,不敢再大開大闔與敵硬捍,轉使出一套省力些的殺法——

但見林沖一雙手,只握矛杆居中一段,露出矛頭、矛尾,兩下同樣長短,施展開來,便似一個光球護住周身,不求殺敵,只求護身,仗著馬力往外硬撞。

一時兵器撞擊聲不絕於耳,雙方對沖之下,眼見便要被他撞出陣去,卻不料拔離速一直在冷眼旁觀,暗自點頭道:“此人力氣怕是耗盡了,不然如何這等打法?嘿,合該我替撒離喝報仇。”

一叩馬腹,斜刺裏沖出,金瓜大錘掄起,便要將林沖留在陣中。

林沖雖然疲態已顯,兀自聽六路、觀八方,余光裏望見拔離速惡狠狠殺來,心中一凜,暗忖道:錘棍之將,不可力敵,俺若平日,哪裏懼他?只是如今強弩之末,難道真個要折在此人手中?

心中湧起不甘,轉念忽想:不對吖!這廝卻不似是莽夫,否則哪裏肯任我殺到此處來?早該出來阻截於我!既然如此……

瞬間念頭轉定,恰逢拔離速馬到,林沖忽把蛇矛嘩啦一擺,那矛藏回腰畔,仿佛下一瞬間便要狂猛紮出,怒目揚須,口中暴喝:“金狗,死來!”

拔離速被他一喝,魂魄大冒,狂叫道:“中計了!”

他只道林沖先前乃是故意示弱,專要誘自己出擊,好施展殺招,一舉擊殺自己。

那柄高舉的大錘,忙不叠收回,一通狂舞,守住胸口面門,腳下猛踢馬腹,逼迫坐騎跳開。

好一通忙碌罷,也不知自己究竟死未,摸了摸周身,似乎無血,愕然扭頭,卻見林沖早已沖到了數丈之外,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哇呀呀呀!”拔離速一聲怒吼,又羞又惱,這才曉得自己的確是中計了,只不過中的不是“示弱”,而是“佯強”。

羞怒之余、又不由佩服,曉得自己親眼見他寰州逞兇、秒殺撒離喝,已是種下了陰影,這才輕易中計。

林沖唬退拔離速,頃刻間沖了出來,拔離速所部連忙調轉馬頭要追,卻又擋住了後面騎兵,速度一緩,林沖馬不停蹄,眼見便要逃遠。

銀術可見自家兄弟不曾留住林沖,勃然大怒,一躍而起,筆直站在馬鞍上,彎弓搭箭,全力一扯,那弓崩的滿月一般,哢哢亂響,覷個較親,撒手處,箭似流星,一箭正中林沖戰馬後蹄。

馬兒悲嘶一聲,翻身倒地,林沖從馬上撞下,全仗身手利落,就地一滾,不曾受傷,連忙撿起蛇矛,回頭望去,金兵如潮而來,心中頓時一片冰寒。

罷了!某已盡力,竟不能脫身,可見命該如此!況且大丈夫戰死於異族之手,足以稱雄,吾又如何放不下的?

想到這裏,林沖輕輕一笑,望西面看了一眼:哥哥,雄圖霸業皆在腳下,恕小弟不能同行也。

把蛇矛一緊,吐個門戶,任由金兵團團圍住自己。

銀術可射這一箭,近乎痊愈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從護臂中流出。

他卻視若未見,提馬上來,舉起手臂笑道:“吾若沒這舊傷,方才一箭已射殺了你。既然你命不該絕,我倒要多問一聲——好漢子,可肯降了我大金國?我和婁室一同保舉你猛安之位,待打下宋土,裂土封王,也未可知。”

一旁完顏骨赧皺眉道:“銀術可,這宋人殺了撒離喝。”

銀術可輕輕搖頭:“何止撒離喝?他殺了我好幾名愛將!只是戰陣之上,各為其主,我殺他、他殺我,都是各自本分,難道還要記仇?況且這個世間,好漢畢竟有數,我大金要並吞海內,正要多多好漢齊心效力才好。”

林沖聽他這一番話,喝彩道:“俺隨哥哥出使你金國,途中便久聞你銀術可大名,阿骨打皇帝駕前,也曾與你共飲。只是今日聽了你這番話,才知端的有見識、有胸襟!女真人中,有你這等磊落漢子,怪不得能從困頓中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