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回 汴京三國大亂鬥(六)

古人曰:男人第一次正視蒼老,就是發現兒子已然長大。

被太醫救醒的官家,深覺認同。

別說穩重的長子,便是小九,也已能意氣風發的當城放箭,差一點就射死了一代遼帝。

罷了,兒孫既長成,吾輩豈能不服老?

一念及此,心中忽得一句好詞:“且貪玉人顏色好,向名花美酒拚一醉——天下事,兒子在!”

吟誦幾遍,覺得有了精神,支撐起身體,四下一望,渾身冷汗都出:“誰?誰把我擡回宮裏來的?我的船呢?”

房門一開,蔡京、童貫等重臣,潮水般湧進,大哭道:“陛下,龍體無恙乎?嚇死老臣也。”

官家一眼掃去,見這些家夥一個不少,微覺安慰:“金兵、金兵不曾打進來?”

“稟父皇!”九皇子趙構的聲音,還帶著童子的清亮,搶先說道:“兒臣趙構,要彈劾童樞密!是他不顧城外大軍,強行令人放千斤閘,一萬五千大軍,得以入城者不足八百。許多人沒死在金狗刀下,反被千斤閘壓成肉醬,請父皇誅殺老賊,為屈死壯士報仇!”

童貫大哭:“陛下,彼時我軍大潰,金兵奮力搶門,若不是老臣雷厲風行,放了鐵閘,如今汴梁已成地獄也!陛下,老臣一生百戰,早視死生如無物,也不彼費力殺我,請給老臣一襲甲、一口刀,老臣自去城外踏陣,好歹帶幾條金狗上路!”

趙官家見他白發蒼蒼,猶要血戰金人,不由淚下,忙叫道:“快快拉住童卿家!”

幾個內宦四下撲來,抱住童貫不松。

趙官家這才空口氣,怒視趙構:“小九!你有勇武之氣,為父很是高興,可是即便將來為將,也要曉得當斷則斷!若不是童卿家勇於任事,你我父子性命,怕都難保,你如何竟還怪罪他?”

趙構聞言,激蕩淚下,大哭道:“父皇,你暈的早,不曾見我大宋勇士,如何慘遭金狗踐踏……”

趙官家怒道:“胡說!什麽叫朕暈的早?朕、朕不過乏了,打個瞌睡!小兒胡言,還不退下。”

趙構委屈至極,大哭而退。

官家搖搖頭,望著群臣嘆口氣:“如今外面,情況究竟如何?”

梁師成忙道:“張俊、曲端、王彥三個,領了一千多殘軍,殺透重圍,望南去了。劉锜陷在陣後,看不清端倪,生死不知。總之出城一萬五千精兵,近乎全軍覆沒。那婁室又調來五萬兵馬,如今都在城西駐紮,放言說三天之後,若不割河東路給他,便要打破城子,親自來問陛下。”

趙官家狠狠一錘床榻:“狗賊!焉敢放此狂言!朕又豈肯割讓國土?”

隨即冷笑道:“他還想來問朕?他怕是想瞎了他心!太子何在!”

趙桓上前來:“父皇,孩兒在此。”

趙官家拉住他手,把臉一抹,溫言笑道:“皇兒,且聽為父說來,為父的方才入睡,卻做了一個異夢,夢中有三位老神仙,說如今國事不靖,乃是朕德行不修的緣故,因此讓朕去他家裏燒香祈福,如此自然四海太平。朕不及問他姓甚名誰,便已醒來,只是看他三個形貌略似,大概是兄弟,你可知道世間哪三位神仙乃是三個兄弟?”

本朝崇道,太子自然也熟知道教人物,一時沒猜到他爹這番話的緣故,當真尋思了一番,猜測道:“父皇夢見的,莫非竟是三茅真君?”

趙官家連連點頭:“是了是了,必是三茅君無疑!既然他三位真仙顯靈點化,一番好話,朕卻不可不聽!”

說罷擺出威嚴姿態,看向群臣:“眾卿家,真仙說朕德行不修,那如何還能坐這龍椅?所幸太子趙桓,人品貴重,才氣猶勝於朕,因此朕今日便要傳位太子,自領太上皇,前往茅山,燒香贖罪——至於這汴京安危,卻要托在新皇和你諸位臣工的肩上也!”

一言既出,滿室震驚。

兵臨城下,你要退位?

便連當代表演兩大家:蔡京、童貫,一時都失去了反應能力,呆呆望著官家。

官家卻似拜托了千斤重擔一般,輕輕一躍下了床榻,口中輕描淡寫道:“朕老啦!世人養兒,皆為防老,如今朕年邁氣短,這些國事,自然有太子擔起!朕以後花前月下,了此殘生足矣。”

說罷走到書桌旁,抽筆蘸墨,尋張白紙,一揮而就:“皇太子可即皇帝位。”

吹一吹,手指在一旁敲了敲:“傳位詔書在此!”

便往門外走去:“來人,宣皇城司護衛,保護朕去黃河水師……”

“父皇,萬萬不可也!”

眼見他要出門,趙桓一下反應過來,這個鍋又大又黑,這個爹就這般拋給自己,心中豈有父子之念?

他一個飛撲,就地滑出一丈,展開雙臂,死死抱住親爹的腿,嚎啕大哭道:“父皇,兒子何德何能,豈能擔當重任?父皇春秋正盛,聖明睿智,國家豈可一日無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