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回 不以天下奉一人(下)

眾人入了帥帳,各自落座,老曹這才松開嶽飛。

宗澤抱一抱拳,正色道:“武大郎,數載前登州一敘,你我話不投機,但如今河北陸沉,你卻能在遼境興風作浪,若所猜不錯,當是跨海而來!可見你當初謀取登州,著實深謀遠慮,老夫遠不能及也!”

微一沉吟,又說道:“只是恕老夫直言——實難信你此舉,純是一番公心。”

曹操還他一禮,笑呵呵道:“公心與否,但看如何論定,若以天下為公,武某便是一片公心!若只以皇帝喜樂為公,花石綱才是公心,武某卻盡屬私心雜念也!”

“花石綱才是公心”幾個字,頓時噎得宗澤啞口無言。

老曹灑脫一笑:“無論汝霖公信吾與否,武某還是要直言一句:吾實非狼子野心之徒也!若使聖天子在位,吾與兄弟幽遊林間,快活一世,亦所願也。吾與汝霖公,乃至周侗先生,真正區別之處,在於汝等猶信朝廷有道,然而在吾眼中,這朝堂主昏臣佞,實不足以保天下。”

說到後幾句,笑容收斂,擲地有聲。

嶽飛忽然道:“正因如此,我輩豈不更當奮發?‘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宗澤看了嶽飛一眼,滿目激賞。

曹操搖頭失笑:“好一個‘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汝欲效杜子美‘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乎?”

二人所引詩句,皆是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內容,前者是心懷之理想,後者是遭際之現實。

嶽飛頓時無言,正自斟酌應對,老曹卓有興趣望來,沖他眨了眨眼道:

“鵬舉賢弟,其實愚兄和官家也有數面之緣,你若要見他,愚兄卻可為你引見,只是你信不信?你若欲致君於堯舜,官家理都懶得理你。你若能和他聊聊怎麽寫詩作畫,養花嫖表子,那才真正離飛黃騰達不遠也!”

林沖自見嶽飛,不住悄悄看他,卻一直捏著拳頭,不知如何開口。

這會兒見嶽飛被老曹取笑,臉色漲紅,忍不住嘆口氣,低聲道:“小師弟,大哥說的話雖詼諧,但你既是師父弟子,當知因材施教四字,若不是那塊料,便是教也教不會的。”

張顯不由點頭,接口道:“大哥,林師兄所言其實不錯,師父教給你的槍法和教給我便不同,他說你的力氣大、反應快,這都是天生的本事,因此你的槍法,我學了反而露怯。”

王貴瞪眼道:“咄!師父說不許我們認林教頭做師兄,你忘了?”

林沖臉色一白,低頭不語。

曹操見了不快,沉聲道:“王貴,你林師兄自涉北國以來,陣斬遼、金猛將無數,你師父一生,殺過幾個有名敵將?”

起身走去,拍了拍林沖肩頭:“林教頭,尊師雖有俠腸公心,所見畢竟有限。你師徒二人,孰與天下有益,自有史筆如刀!”

一邊說,一邊側頭看向嶽飛幾人:“你信為兄一句,周先生得留名於野史雜談,已為極致,而你林沖,配享武廟,名垂青史,有何難哉?你二人雖有師徒恩情,成就卻天差地別,你又何必以其言而自苦?”

林沖一震,忽有撥雲見天之感。

便似一個始終得不到父親認同的兒子,常懷郁郁之情,但忽然有一天發現,他之所成,早已高於其父無數,此前郁郁,反而化成了對其父的同情和包容。

起身抱拳道:“林沖愚魯武夫,若非哥哥時常教誨,此生必無所成。”

曹操笑呵呵道:“愚兄若無你這些兄弟,又豈能有成?”

宗澤摸了摸胡須,順勢道:“武大郎,你有這些好兄弟,別個難以做成之事,你未必不能。當今天子,其實聰明不凡,只是朝中重臣,皆曲意媚上之輩,因此壞了心性,如今強敵在側,若是你……”

話未說完,武植笑道:“汝霖公謬矣!子曰四十不惑,趙官家四十之年,心性既壞,豈能復正?況且他之輕佻,又非今日,武某雖孤陋寡聞,也知章相語其‘輕佻不可君天下’也。”

宗澤、嶽飛對視一眼,各自嘆息。

曹操所言章相,即章惇章子厚,真正文武雙全的鐵腕人物,自趙佶還是端王時,便看他不上,至死不放其在眼底。

宗、嶽二人雖懷忠義,畢竟都是直性漢子,所見所知在此,要他們硬說趙官家英明神武,豈能說出口來?

曹操又道:“武某自詡好男兒,嘗讀史書,曉得神州陸沉之慘,又豈肯讓五胡慘況,復現如今?國門當由良將守,天下當由聖君安,可若是朝中沒有聖君良將,億萬黎庶,便活該為異族馬牛麽?”

宗澤、嶽飛面色一變,心口砰砰而跳。

公孫勝察言觀色,忽然起身,哈哈笑道:“二位將軍,某乃二仙山煉氣士公孫勝也,江湖人稱‘入雲龍’!小道平生修的便是一個‘道’字,倒有些許拙見,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