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回 幽州忽報西風起(下)

兀顏光看得真切,他不知道楊可世乃是誤打誤撞,只道是故意為之——

那圓陣變長蛇陣,看在他這等陣法大行家眼中,便似蛇盤蛇走一般自然,不由失聲驚呼:“好個宋將!怪不得敢獨自來打我,原來也是深通陣戰之道!”

連忙揮動陣旗,擺成防禦姿態,飛身躍下指揮車,跳上戰馬,親自指揮廝殺。

這個青牛醜土陣,力長如牛,厚重如土,本就最擅堅守,一道道遼兵持盾而立,便似道道城墻。

又有兩支輕騎,各千余人,皆是精選的悍猛之士,分由氐土貉劉仁、女土蝠俞得成、胃土雉高彪、柳土獐雷春四個統領,披犀甲,持長槍,便似牛之雙角,借著盾墻、旗雲掩護,來去如風,不時咬住白梃重騎的尾巴纏殺。

白梃重騎則是只顧前撞,一道道盾墻,都似紙糊草紮般崩裂,遼國輕騎刀槍砍來,往往不能重傷,重騎們反手一棍,便打得遼兵頭開顱碎,殺得那些輕騎急了,舍命縱馬直撞,於是重騎輕騎翻倒一片,到處皆是血肉模糊。

這場好殺,真個是天搖地動,有詩為證——

鐵做甲兮木做兵,欲答將主命相拼。

舍生撞動混天陣,抵死斫翻五色旌。

壯士馳驅揮白梃,忠魂談笑染紅纓。

休說弱宋不堪戰,青史名標一千英。

便是都統軍兀顏光,早看出這夥宋國鐵騎兇猛,也沒料到自己這般奢遮大陣,竟被他們一直撞到身前!

眼見得白梃重騎殺得屍山血海,不斷深入過來,至帥旗已不足五十步,兀顏光皺起眉頭,抄起天祚帝禦賜的金畫鐵胎弓,搭一支鳳翎鈚子箭,望定楊可世心窩,便是一箭。

楊可弼聽得弦聲響亮,大叫道:“兄長小心!”話音未落,楊可世身形一顫,護心鏡粉碎,胸前箭羽,兀自顫動不休。

胃土雉高彪、柳土獐雷春恰好殺出,見宋將中箭,以為是個機會,大喜殺來。

楊可世正呆呆低頭看著那箭,聽得馬蹄響動,陡然擡頭,瞠目大吼,奮力一棍,快似天雷,打得高彪腦漿迸裂而死。

雷春見了,勒馬就逃,楊可弼正咬著牙,發弓去射兀顏光,恰好被雷春擋在中途,鐵箭射入後脖頸,做了自家主將的替死鬼。

兀顏光見宋國小將一箭,箭頭都從雷春頸項間冒出,驚出一身冷汗,連忙射還一箭,楊可弼急躲,不料躲得太急,從馬上翻滾下去,跌得頭破血流。

卻是親將淩水寒眼快,連忙勒馬跳下,扶著楊可弼上了自己戰馬,又把自家長棍塞入他手中,拉轉馬頭,急聲道:“小將軍,我帶兄弟們沖,你趁機快走。”

說罷摸出短刀,一刀刺入馬股,那馬兒吃痛,四個蹄子撒開,往來路一直沖了去。

淩水寒再去看楊可世,已自閉目無息,這親將止住淚水,就爬上主將戰馬,接過他手中白梃,大叫道:“白梃重騎,隨楊將軍殺敵!”

反手一刀刺入馬股,這時所余白梃重騎僅得百余人,見狀紛紛摸出短刀,刺在自家戰馬股後。

原來馬血最熱,奔得急時,其血欲沸,這時便要放出些許,只是一旦放血,便不可再縱馬狂奔,否則極容易廢了戰馬。

此時白梃軍自然顧不得這些,那些戰馬放了血後,奔跑愈速,卻是壓榨出了最後的潛力。

兀顏光連射三箭,箭箭射在楊可世胸腹前,自然毫無作用。

他不曾看見淩水寒的舉動,還道是楊可世似他般披了三層甲,氣得大叫一聲,引兵迎了上去。

此時城頭之上,馬公直急得一頭熱汗,扯下兜鍪摜在地上,大吼道:“童帥,遼國這陣法高明無比,白梃軍舍生忘死,方才撞開了敵陣,若是錯失良機,平白折了這支強軍,大宋再無這等以力破法的機會也!”

楊惟忠見馬公直幾乎失態,心中不由激蕩,抱拳叫道:“大帥,末將願領熙河兵出城,接應楊可世部。”

冀景、王淵二人對視一眼,也都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帥,末將等懇請大帥出兵!”

童貫因是太監出身,格外注重威嚴,表面雖然寬宏,其實極愛猜忌——

尤其是十三根視若珍寶的胡須失去後,總覺得別人對他不夠恭敬,前番被武松暴捶一頓,這等心思愈發激烈。

譬如姚興,自入童貫帳下,分外得他賞識,出入都帶在身邊,要籠絡為心腹愛將。

然而此番發兵河間府,卻把姚興留在了淩州,名義上是讓他安心養傷,究其根本,卻是因姚興親眼見他挨錘之故。

差遣王稟去守滄州,也是一般原因。

因此馬公直幾番直諫,童貫已是深為不滿,如今見其余重將也都開口,越發不悅。

只是他畢竟城府深沉,捏了一捏拳頭,擠出笑臉道:“呵呵,好笑了,你等既然看得出來,本帥難道不知?前番為何不出兵?是因為遼軍雖遭殺傷,陣法未亂,一旦輕動,必中詭計。如今可世重到他的陣心,陣法運轉失靈,這才是出兵之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