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回 旋風無聲征塵漫(中)

卻聽李雲嘆道:“大官人的叔叔,因不甘官軍無故抄家,同他領頭的軍官爭競幾句,遭那廝一刀殺死,他續弦的娘子,亦捉入兵營裏,黃知府曉得大官人乃是武大哥的知己,聽聞此事,慌忙去求見童貫,童貫先推不知,後來問得急了,便說你叔叔私通遼國,黃知府辯解了幾句,反吃他老大一個耳刮子,打得飛出帳去,至今臥床難起……”

說到這裏,李雲目露悲憤之色:“及次日大軍開走,柴皇城那娘子赤條條的,獨自走到馬頰河邊,投水死了,卻是黃知府令人打撈起遺骸,和你叔叔一處收斂了。急派人來曾頭市,叫盡快通知了大官人,問你可曾得罪過童貫,卻要千萬小心他尋你的錯處。”

柴進聽罷,悲憤欲絕,大哭道;“金枝玉葉,鳳子龍孫,竟受閹人之辱!這個官司,便是打到禦前,我也不放過那沒鳥的閹狗!”

石秀雙眉倒豎,咬牙道:“這個閹狗,如此欺人,天地也不能容!大官人,這閹狗乃是皇帝的近臣,便是你打贏了官司,也至多責怪幾句,誰卻同你叔父償命?這件事情,我石秀替你扛了,不是讓我等去見他麽?好歹戳他一二百透明窟窿,方消我這口惡氣!”

柴進聽他這般說,雙目垂淚,拉住石秀道:“兄弟,難得你這番義氣,只是柴進亦是男兒,自家血仇,豈肯讓你替我送命?你這法子極好,我家裏有丹書鐵券,非謀逆造反,犯罪亦不加刑,我親自去叉了那廝,同叔叔嬸子償命,再拿出丹書鐵券慢慢打官司。”

蕭嘉穗連忙道:“大官人止怒,你殺征北元帥,幾同造反無異,國家如何容得你?然而童貫此番召你,也多半不懷好意,若依小可,大官人不如徑直去梁山藏了,待武大哥回來,必然替你計較。”

柴進聽罷,悲聲一笑,拍了拍蕭嘉穗道:“先生,我知道你是智謀之士,所言亦是為了柴進好,只是我堂堂柴家子弟,血仇還要指望朋友,將來九泉之下,如何見得先祖?”

把手一張,對眾人道:“你等是好兄弟的,都不可勸我!我亦不管童貫召我是好意歹意,只要容我近身,憑這身武藝,殺他個沒鳥的還不是易如反掌?你等兄弟,只要保我暫時不死,丹書鐵券一至,立刻無憂。”

蕭嘉穗見勸不得了,嘆道:“大官人若執意如此,事不宜遲,快快修書一封,讓石秀去你家替你取了勞什子丹書鐵券。”

他卻是別存了一個心思,生怕此事鬧得大了,牽扯老曹,因曉得石秀性烈,他若在場必鬧得不可收拾,因此要預先調開去。

柴進一點頭,撕下一副衣襟,咬破手指,草草寫了十幾個字,交給石秀:“兄弟,我的性命,全在丹書鐵券上。”

石秀亦不疑有他,當即重重點頭,細細藏好了那血書,同穆弘換了他那匹力氣長的好馬,扭頭復往滄州奔去。

柴進靴筒裏藏一口尖刀,洗了把臉,裝作無事模樣,依舊去見童貫。

童貫的大元帥行營,卻不設在軍營中,而是淩州城裏,尋了個大戶的花園占了,軍將們議事,都要來此處。

柴進等人讓從人留在外面,自家幾個進入,恰逢王煥、張開,並袁朗、孫立四將都在客廳中等候。除柴進外,這夥人在大名府駐軍半載,如今占住河間府滄州一帶聯手禦遼,彼此同氣連聲,早已熟悉,見面了也是親熱不已。

不多時,來個神情倨傲的虞侯,進廳中也不說話,只望著眾人冷笑。

王煥、張開都是老行伍了,曉得規矩,笑吟吟各自摸出一錠小金子,佯做握手,塞在那虞侯手中:“軍情緊急,不及備禮,些許心意,聊做茶資,待得了功夫,定當和尊駕好生親近一番。”

那虞侯斜眼覷見一抹金黃,這才笑得不那麽冰冷,點點頭道:“豈敢,豈敢,我是末學後進,還要向兩位前輩多多請教。”

說罷又把余光去掃其余幾人,孫立、竺敬都是軍隊或公門出身,曉得這些陋規,各自忍氣吞聲,去摸銀錢,卻吃袁朗一手一個,按住他兩人手,冷笑道:“你們兩個錢很多麽?那便請我吃酒、嫖表子,卻在這裏顯擺什麽?”

那虞侯聽見,大吃一驚,愕然望向袁朗,目光中滿是驚怒之意。

袁朗桀桀怪笑,指著虞侯道:“老子們在陣前舍生忘死殺契丹,回頭還要同你這等廢物陪笑臉,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瞪著你老子,是想老子給你銀子?呵呵,老子沒銀子,精拳頭倒有一對,若要消受,只顧開口,老子決計不會小氣。”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個虞侯久隨童貫,哪裏不得人敬重?便是老種這等宿將,見他也要陪笑說話,誰想今日被人做兒子般大罵一場,當真是怒從心頭起,恨由膽邊生,戟指袁朗,便要開罵,袁朗把臉一沉,一雙眼睛,惡鬼般冷冷盯在虞侯臉上,那虞侯和他眼神一觸,下意識打個寒戰,到了嘴邊的惡言,復又吞回肚子中,只道:“你好、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