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回 玉獅忠勇叼忽律

唐斌去梁山延請神醫,一者擔著人命關天,二者擔著軍情如火,肩頭這擔兒雖是肉眼難見,卻是重逾泰山,因此星夜兼程,只怕誤了哥哥的大事。

又多虧曹操這匹好馬,翻山踏水,如走平地,似長江那般大水,脫下衣服連包裹頂在頭上,扯著馬尾巴就橫遊了過去。

這般疾行三日,飛渡兩千余裏關山,於第四日清晨,終是趕到梁山腳下,人馬俱是疲憊不堪。

剔透的陽光透過樹葉,打在唐斌臉上,他卻只覺腦中一陣陣眩暈,勉力擡頭,望見遠處林木青青處,探出一截茅草的屋頂,認得是朱貴酒店所在,心中一陣欣喜,張口欲呼,卻是唇幹舌燥,只發出“啊啊”兩聲幹叫,其音嘶啞沉澀。

唐斌一愣,拿起水囊搖了搖,幹癟癟,輕飄飄,正是“老曹將欲出遠門——涓滴無存”也。

無奈之下,正待催馬前行,忽然眼前一黑,一瞬間天旋地轉,從馬背上翻滾下來。

這卻不是唐斌無用——

杭州城破之日,白日裏雙方鬥將,他同猛將王德大戰四十余合,消耗已是不小,晚上又不曾睡,追隨老曹折返奔波,連場鏖鬥,殺得幾身熱汗,濕透戰袍。

次日撤到富陽時,眾人都已極為疲憊,偏偏他又臨危受命,日夜驅馳,真個是渴飲山泉、饑嚼冷肉,若是困極,亦只在馬背小睡,熬到此刻,縱然鐵打的好身胚,也不免油盡燈枯也。

這般辛苦,莫說是人,馬也受不了。

胯下那匹照夜玉獅子,原本何其神駿?通體無一根雜毛,白如雪練,陽光一照,璀璨如銀,不然怎麽叫做“照夜”?

然而此刻你看,一身灰撲撲泥塵,比四日前,幾乎瘦了一圈兒,莫說寶馬,便是拉車的騾子,賣相只怕也更好幾籌。

唐斌雖帶了許多豆餅、黍米乃至雞蛋喂它,卻又如何抵得住這幾日的跋涉?

要知寶馬最通人性,它似感受到曹操、唐斌等人急迫,這幾日來,真個是“不待揚鞭自奮蹄”,有多麽快它便跑多麽快,若唐斌睡著,它又放慢些步子,跑得又輕又穩,這般幾日下來,一共也不過歇息幾個時辰,便是機器也受不了,何況是血肉之軀。

察覺到背上陡輕,玉獅子扭頭,正見唐斌伏倒地上,聲息全無,頓時急得“噅噅”亂叫,低頭舔了舔他面頰,又用腦袋去拱,似乎想把他翻過身來,幾次無果,四下望了望,忽然奮蹄向前跑去。

卻說“旱地忽律”朱貴,昨夜同店中充做廚子、小二的嘍啰們高飲了幾杯,此時酣睡方醒,懶洋洋走出門來,伸個懶腰,屋檐下抽出一條樸刀,就門前開闊處,慢慢吞吞練起武來,幾個小嘍啰都圍了過來,不住口喝彩叫好。

正自熱鬧,忽聞馬蹄噔噔,眾人望去,一匹灰撲撲大馬從林子裏直沖到他眾人面前,尥蹄擺尾,連打響鼻,朱貴停了刀,看著呵呵笑道:“啊喲,豈不是財神臨門?不然如何平白送我匹馬來?醜是醜了些,妙在白得。”

那些小嘍啰也都嘖嘖稱奇,畢竟是大寨裏的嘍啰,水泊中藏了萬馬千軍,彼輩眼光自然不劣,有個掌勺的嘍啰便驚呼道:“朱貴哥哥,你看此馬身架子好大,又難得勻稱,只可惜落了膘,不然該是匹絕好的馬。”

這嘍啰先前是寨中馬夫,因肚腸大,嘴又饞,時時偷了馬匹的料豆炒著吃,被林沖發現,按規矩打了五棍,推薦到朱貴處學廚——

此處卻可見林教頭為人之寬厚,你既貪嘴,幹脆去做個廚子吧,廚子不偷五谷不收,免得以後香了嘴巴、苦了屁股。

朱貴見這馬臟兮兮的,先還不以為意,聽了小嘍啰此語,曉得他是懂馬的,連忙擦去眼屎兩坨,細細打量幾眼,訝然道:“啊喲喲,你這廝眼力倒不差,這個馬喲好正點,前凸後撅腿子長,美得冒泡!”

他圍著玉獅子不住口稱贊,越看心中越歡喜:近年來寨中或買或搶,弄了許多好馬,然而頭領中多有馬上將軍,誰不稀罕落匹好馬騎乘?更何況林教頭、呼延灼要練重甲虎騎,花知寨、楊制使要練飛騎,縱有落網之魚,還有霹靂火、鎮三山的豹騎虎視眈眈。

因此似朱貴這般不上陣廝殺的頭領,若想著弄匹好馬,就算兄弟們義氣,他自家也開不出這口。

然而練武的男兒,誰不願騎匹好馬?朱貴算盤早已打的山響:此馬乃是老天賜予我的,雖然落了膘,好好將養些時日,難道怕養不好麽?到時候我“旱地忽律”也能威風幾日,真若是別個奢遮的兄弟喜歡,送給他也落一份人情……

越想越興奮,不由手舞足蹈,指揮這個去取好豆子好草料來喂馬,那個去打水來替馬兒洗刷,自己則伸手去摸馬背,欲同它先建立建立感情,不料手伸過去,那馬兒側身一躲,長脖子扭轉,一口咬住朱貴腰帶,叼起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