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回 天心自與吾心同(第2/2頁)

我這一劍下去,便是生死兩隔,但是大家一般為人,我憑什麽便斷人家的生死?我素來看不得那些仗著權財之勢欺人的,可如今我仗武藝殺人,豈不是也和那些人一般無二麽?

若是換了旁個,此時自然會想:我既然殺他,必然因他是惡人。可是貫忠卻又想:我又有什麽了不起?憑什麽我說此人是惡,此人便是惡呢?若其實惡的是我,只因我不自知,反而指善為惡,那又該當如何?

所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只因這個念頭一起,許貫忠苦思難通,於是重新鑄劍,以細鐵杖為劍鞘,化銳為鈍,便是生怕殺錯了人的緣故。

直到後來追隨曹操,在降伏史文恭時,聽得曹操說:“人人如鐵牛,便是人人如龍!無故欺我者,殺之,陰謀害我者,殺之,異族辱我者,殺之!君王無道又如何?奸臣橫行又如何?權貴枉法又如何?豪強欺人又如何?不見李逵這雙大斧麽?……”

許貫忠猛然有所領悟:許某讀書多年,閱遍世相,天良未泯,我為何便不配定論善惡?

再至後來,他追隨曹操日久,所聞所見越多,心中愈發明白起來。

譬如君王無道,那就是無道呀,至於他為何無道,有無苦衷,幹我何事?無道,即當殺之。

又如面前這個堡主涅穆爾,欺淩弱小,好色兇殘,即當殺之。至於他在這一面之外,會不會是個忠臣孝子?有沒有什麽豐功偉績?統統幹我何事!

有可殺之一面,其人便可殺也。

山還是山,水還是水。

正沉浸在這明悟因果的意境中,忽聽有人笑道:“一向知道許兄武藝絕倫,卻不知竟到了如此地步,這等劍法怕是已自成一家,江湖上能有幾人及得?”

許貫忠扭頭看去,卻見時遷輕飄飄自屋頂落下,齜牙一笑:“哥哥怕你遇見強敵,故令兄弟跟你來,多少能幫把手,如今看來卻是多余。”

許貫忠笑道:“如何便多余?小弟正愁,怎能一下點起把大火來,燒他個驚天動地。”

時遷摸出火油、火折等物笑道:“這卻是小弟擅長,你且帶這小妮子出去,我自燒了他這府邸。”

許貫忠便沖那明珠兒一招手:“惡人已除,我們要放火了,我且送了你父女出去。”

明珠兒臉孔一紅,連連點頭,連忙去扶起自己父親,緊緊隨著許貫忠而去。

許貫忠一馬當先,卻不知背後一雙明眸,眨也不眨的黏在他身上。

明珠兒雖迄今不知他形貌如何,不知他劍法高明在何處,不知他詩句所言為何意,卻已是心神俱醉。

於明珠兒而言,只覺這個忽然躍入自己絕境的男子,便似無盡黑夜中,一道橫空掠過的閃電,雖然高極難觸,卻讓她一瞬間看見了天高海遠的世界。

這時堡主府中,幾個火頭幾乎同時亮起,不多時,火勢已然大作,整座小明珠堡,瞬間騷動起來。

這正是:何必問天意?但須見己心。一輪明月照,刻骨相思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