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回 三阮水底搏蛟龍

陽光下沒有新鮮事兒,此話誠為至理也。

譬如“跨海尋北國結盟上下夾攻敵國”,這個充滿浪漫主義的戰略構思,其實也並非一個新點子兒——此計與遠交近攻的基本外交邏輯相契,自然有人打過類似算盤。

譬如南唐之主,藝術家李璟。

作為著名藝術家皇帝李後主的親爹,李煜那身藝術細菌,顯然是完美繼承親爹血脈的結果。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沙上未聞鴻雁信,竹間時有鷓鴣啼。”

……

讀起這些細膩悠揚的詩文,其才情自然可見——雖然稍遜其子,但應遠勝趙佶。

就是這位藝術家皇帝,於周世宗顯德三年,“遣兵部郎中陳處堯持重幣,浮海入契丹乞兵。契丹不能為之出兵,而留處堯不遣”。

契丹人不肯出兵,但是留下了使者不給走,估計是覺得“你這廝膽兒還挺大,幹脆留著為俺們狼主做事吧。”

時光悠悠,轉眼已是太平興國六年。

這一年,斧聲燭影之嫌疑犯,強幸小周後圖之男主角,一代車神宋太宗,為報高梁河被迫飆車之仇,欲再次大舉進兵契丹。

但思及高梁河被毆之慘,便也打起了兩面夾攻的主意,車神選擇的對象是渤海國。

渤海國者,高麗之北一小國也。契丹曾攻其扶馀城,改作“東丹府”,算是契丹之仇國,不過車神沒有把對方當成對等的盟友,“賜渤海王詔書,令發兵以應王師。”

車神慷慨許諾,“滅遼之日,幽薊土宇,復歸中朝,沙漠之外,悉以相與”。

大好河山,悉歸朕有,沙漠之外,都給你們。

渤海國人又不傻,徑直理都沒理——史載,“渤海竟無至者。”

五年之後的雍熙三年(公元986年),車神故技重施,又派人渡海尋盟,這一次目標對象是高麗,態度依然是居高臨下,“命發兵西會。”畢竟是藩屬國,高傲點也沒毛病,不過高麗一味敷衍了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又過八年,到得淳化四年,契丹侵襲高麗,高麗滿地打滾之余,想起車神邀約前事,毅然決定出兵夾攻,派人來南朝相約共伐契丹,然而時年五十五歲,老邁多病的車神,早不復當初壯志,嘆一口氣,黯然拒絕——“以北鄙甫寧,不可輕動幹戈,為國生事,但賜詔慰撫,厚禮其使遣還。”

如今歷史的車輪滾滾轉動,終於輪到了藝術皇帝頭銜的接任者,車神的來孫兒,畫家趙佶,去實現這個跨海結盟的偉大創想。

重和元年,十一月,二十日。

登州蓬萊濱海處,有崖高二十余丈,石皆赭紅,突向北方,名為田橫山也,因楚漢相爭時,齊王田橫屯兵於此,故而得名。

田橫山亦稱登州岬,因其位於齊魯之極北,故又名老北山。

若從此山往北,至遼東最南端的南岬角,筆直畫出一條二三百裏直線,即為渤海、黃海之分界也,所謂“一山分兩海”,傳說中押解要犯去往的沙門島,即在左近。

宋太祖建隆二年後,女真人連續數年,自遼東來蘇縣泛海至登州賣馬,由於運來馬匹眾多,建隆四年,太祖特地下詔,令“蠲登州沙門島居民租賦,令專治舟渡女真所貢馬。”

馬政站在田橫山上,手指北方,大聲道:“諸公,我手所指,即昔年女真販賣之路線也,高麗入貢,亦是沿此路來,我等由此向北,一日即抵遼東,北行三千裏,當可尋到金國皇帝!按樞相分付,贈之以禮物,敘以昔年彼等來登州賣馬之事,以彰舊好,再傳官家宣撫口詔,然後我等便可隨機應變,提及聯手滅遼之事,看他意思若何。金人若也有意,我等即可榮歸,朝廷自派重臣同他商議結盟,滅遼之日,我等皆是功臣也。”

眾人聽了大都歡呼,唯曹操等人,只應付般張了張嘴:滅遼之日,怕就是金國南下之時也。

馬政沒察覺出曹操等人異樣,依舊意氣風發,下令隨從取酒,邀眾人同飲——這裏除曹操二十人外,馬政、呼延慶亦有一二十從人,更有登州數十名精銳兵卒,還有個北方逃人高藥師,充作向導,不算山下操船水軍,合計百余人。

飲罷,馬政領眾人下山,與港口上船,那船是孟康所造海船中最好的一條,足足能載五六百人。

李俊、張順兩個上了船,便如龍歸大海,大聲發號施令,指揮一眾水手,有條不紊的揚帆起航,出得港來,便如一支利劍般破浪向北。

李俊、張順這一年來在登州水師歷練,早已看慣了大海,然而三阮生在石碣村,長在梁山泊,何時見過這般無邊無際風光?三個喜得大呼小叫,阮小七興奮之余,便如猴子般躥上桅杆,一溜煙爬到最高處,縱聲長嘯,抒發心中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