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陪作家

程白的車是一輛銀灰藍的保時捷, 也不特別貴,二百多萬,但是今年剛出的款。邊斜上回跟她去見公司股東的時候, 搭的就是她的車,那時候就想過,程白這車應該是從北京回上海之後新買的。

他接過車鑰匙後, 程白就說一會兒先送老曾。

所以他問了停車場的位置, 先去開車。

費靖這會兒已經被其他幾個律所的大par拉著去吃晚飯了,程白則看見了在不遠處給醫院打電話的曾念平。

在半個小時前, 手術已經結束了。

據醫院那邊說, 暫時算成功, 不過還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畢竟是緊急做的手術, 未必不會出現什麽意外情況。

曾念平幾乎是喜極而泣, 拿著他破舊的老人機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周遭路過的人都不由多看他一眼。

程白在不遠處站著, 並沒打擾。

肖月過來把她手裏的案卷資料都接了過去,還要回一趟律所, 不跟他們同路, 所以笑容甜甜地先跟程白告別,自己乘車先走。

過了一會兒, 邊斜把車開了過來。

速度不快。

但程白也沒注意,只讓曾念平先上了車,坐在後座, 自己則開了副駕的車門,坐在邊斜旁邊。

邊斜心裏狂擦冷汗,坐在方向盤前面,簡直覺得自己脖子不是脖子,腦袋不是腦袋,有種莫名的僵硬。

想了想了,他問了一句:“你要不坐後面?”

程白微微閉了閉眼,道:“不用。”

“……”

邊斜頓時不能說什麽了。

他是真看出程白現在狀態不是很好,猜測多半是因為庭上那個安和財險的法總。

應該是熟人吧?

但出庭後好像就鬧崩了。

車,邊斜是會開的。

只不過開得不多,加上車上不止有自己,所以格外小心。

程白搭著眼簾,路上還跟曾念平說上一兩句話。

如果邊斜不是先前親眼目睹了那一幕,聽到程白說出那一番話,又注意到她先前手指微顫的細節,只怕也不會覺得此刻的程白和往日的程白有任何差別。

然而一旦知道,再聽她無比正常地說話,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程白就像是一個謎。

一無所知的時候,真不覺得有什麽;可若偶然窺知了某一點蛛絲馬跡,反而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得更深。

邊斜一路沒插話,心裏想法亂轉。

醫院距離法院有一段路。

車從黃昏穿行到了夜晚,冬日的白晝已經變得很短,不過半個小時,天就已經黑了下來。

到醫院,曾念平就下了車。

因為這些日來總是以淚洗面,他一雙眼都變得更渾濁了,滿面都是歲月風霜雕琢的皺紋,一身寒酸的穿著披著城市繁華的燈火,反倒越顯得格格不入,佝僂傴僂。

程白也下了車,陪他到了醫院門口。

邊斜在車裏等著,只看見曾念平說了什麽,深深地向程白彎下腰鞠了一躬,才走進醫院。

這個時候,醫院門口的人來來往往還不少。

有的人穿得更光鮮,有的人卻平平無奇。

曾念平走進去後,那總是不大能直得起腰的背影,很快就跟其他人混在了一起,找尋不到了。

程白這時候才走回來。

她重新拉開門的瞬間,有冷風灌了進來,但很快又隨著車門關上被阻斷在外。

外面燈火輝煌,街道上車水馬龍。

但車裏卻一片安靜。

這麽襯著,倒有一種奇怪的冷清。

邊斜還握著方向盤,望著醫院門口的方向,一下想起了自己在病房裏撿到的那張小票,又想起褚賢文說曾青的手術費已經交齊的事情,就思量了起來:“明明是等著打完官司保險公司賠錢,可現在手術費忽然就湊齊了。程律,你說曾大爺這錢哪兒來的?”

程白靠在車座裏,閉著眼睛,道:“沒問,也跟我沒關系。手術做了,成功了就好。”

是嗎?

邊斜不由打量著她,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可再轉念一想曾念平遇到的事,又覺得復雜。

世上像曾念平這樣的才是大多數。

也許辛辛苦苦大半輩子,也沒存下多少錢來,在城市的邊緣生存著,沒有任何抵抗風險的能力。

過得怎麽樣,全看老天爺。

也許一輩子自己與家人無病無災,就這麽幸運地過去了;又或許忽然一場病疾來襲,跟台風一樣,摧枯拉朽,眨眼就能毀滅用艱辛和汗水換來的平靜。

曾青只能算是手術成功了而已。

術後恢復要錢。

住院要錢。

復查要錢。

眼下不過才算是邁過了一道坎兒,而現實所給予的重壓與苦痛從來不會消失,只是換了一種更和善的假面,盤旋在柴米油鹽裏。

邊斜把車開出醫院,重新上路,道:“他們這樣,手術雖然成功了,可往後活下去,好像才是真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