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秦淮十裏

“他們不是想要把墻砌起來嗎?他家請的工匠不幹活兒,咱們家去請啊。”

顧懷袖將那邊罵得沒了聲音,便走了回來。

她表情裏帶了幾分笑意,可冷得讓人發抖。

葉家也就是想要自己一家子的名聲破裂而已,顧懷袖從不憚去做什麽惡人的。

既然對方能折騰,她也就慢慢地折騰。

桐城是個小地方,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能傳很遠。既然如此,葉家想要丟臉,就讓他們丟夠吧。

顧懷袖將話給吩咐了下去,阿德那邊就跟著鄭伯一起去找砌墻的泥磚匠了。

張廷玉看著,只覺得顧懷袖能折騰,他樂不可支:“我看你還真跟那葉家杠上了,你不搭理他們,任由他們蹦跶一陣,自己知道沒結果也就不蹦跶了。這樣下去,你來我往,什麽時候是個完啊?”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退人一尺,人進我一丈。有的人,就是欺軟怕硬,專門挑著那軟柿子捏的,我要叫他們知道,我——顧懷袖,是一顆柿子,但很遺憾的是,石頭做的。”

顧懷袖說話的時候特別不要臉,看得張廷玉更想發笑了。

他掩唇,就盯著她那一張快要長到腦門上的眼睛,忽然伏在桌上有些停不下來。

“笑死你得了。”

顧懷袖踢了踢腳下的碎瓷片,叫丫鬟進來掃走,然後才坐回圓凳上,新翻出來一只茶杯。

她忽然道:“我怎的沒覺得你張二爺有這樣大的本事,讓人看一眼就著了迷,鬧著死活要嫁給你呢?”

張廷玉自覺自己即便是不那麽出色,可至少也算是一表人才了,若非因為這脾性,京城裏怕還有不少大家閨秀願意投懷送抱的。

“有你這樣尖酸刻薄說我的嗎?”

“有啊。”顧懷袖一臉的理所當然,“我想著劃爛你這一張臉,看看那個姑娘是不是還願意嫁給你。如果那姑娘對你是真愛,興許……能成全一段良緣?”

張廷玉:“……”

不知為何,很想捂緊自己的臉,離顧三遠遠地。

張廷玉撫額:“好了,你別鬧,想知道京城那邊的事情嗎?知道就坐過來。”

坐過來?

坐到哪裏去?

張廷玉大腿上。

然後這一位爺就可以一邊摸她……的手,一邊說京城那邊的事情了。

明年張廷玉就要參加鄉試,這一回鄉試的主考官乃是趙子芳,素來是張英的政敵,張廷玉這一回怕是還要繼續熬。

只是他現在似乎渾然將這樣的危險給忘在了腦後,一門心思地跟顧懷袖分析現在京中的局勢。

她的手掌放在他的手掌之中,慢慢便開始發熱起來。

顧懷袖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張廷玉給自己說這一切的意義。

其實,他只是缺一個傾聽者。

誰也不知道,發生這一切,都是因為張廷玉在當日行船途中,對廖逢源的那一句話。

現在整個運河沿岸都風起雲湧,而這一個幕後的“始作俑者”,卻閑得只能在這書齋之中,同她這樣一個小女子,講著天下江山的脈絡起伏。

即便是他的父親和兄弟都不知道這一切,他把自己隱藏得很深,也必須隱藏這樣深。

而今的一切一切作為,都堪稱是驚天動地,可偏偏在張廷玉的身上靜默無聲。

這是他無言的成功,是他一條大膽的計策掀起來的壯闊波瀾,然而除了孤芳自賞之外,仿佛也只有顧懷袖能傾聽一時了。

她垂下眼眸,沒有插話,只聽著張廷玉那不疾不徐的語調,頭腦之中的畫面,慢慢從江南到京城……

其實,在桐城的日子,對張廷玉來說,既煎熬,又痛苦,可偏偏他表現得太悠閑。

困厄之中的沉澱,只是無人能知。

左右明年八月還是要去江寧趕考,很多考生會提前到達江寧,張廷玉也不例外。

顧懷袖這邊早早安排了人去江寧那邊探情況,置辦下一處別院,什麽時候合適了便順著長江而下直達江寧,在那邊小住一會兒,認識幾個朋友,再去參加鄉試。

她心裏想著,又聽著張廷玉說話,眼神很快溫和了下來。

張廷玉說完最後一句,停了許久,沒有說話。

顧懷袖打了個呵欠,竟然直接在他懷中睡著了。

張廷玉啞然失笑,他懷裏摟著她,聞著她發間的馨香,看著那核桃木八角梅花香幾上放著的香爐,上頭裊裊起了幾分青煙,又很快地消散。

時間似這朦朧得煙,過去得很快。

京城江南兩頭的事情折騰了很久。

索額圖一黨一力誣陷靳輔,稱靳輔指使縱容自己手下人攔河收過河錢,乃有馭下不力之罪。

皇帝這邊一開始也相信了這一種說辭,可朝中畢竟有人相當了解靳輔其人。

比如張英。

靳輔這人乃是直臣,兢兢業業治河幾十年了,要貪墨也不該是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