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執迷不悟

興許是沉默了良久,顧瑤芳臉上那如臨大敵的表情,慢慢地消減了下去:“是嗎?”

顧懷袖假作什麽都沒發現,一點不知道顧瑤芳的痛苦,反而略帶著幾分艷羨道:“可不是,張家的二公子,京城裏誰不知道張家的好名聲?張英老大人在萬歲爺面前乃是得寵的紅人,他家的幾位公子都是不錯的。不瞞大姐說,那張二公子我也見過了,一表人才,英俊瀟灑。”

她臉上的表情越是歡快,顧瑤芳內心也就越加痛苦。

這種痛苦是隱藏著的,她不能表現在外,當時只輕輕揪緊了薄薄的錦被,“那張家又算是什麽好人家?我是聽說過的,去歲張英就獲了罪,被罷了職,早已經不是當初最得寵的那個張老大人了。這張家,也就看著最後一個骨架子。我還能不清楚嗎?三妹何必哄我?”

若非現在顧瑤芳還在自己面前,顧懷袖指不定能立刻笑噴出來。

目光短淺如此,縱使有再多的小心眼,又能怎樣呢?

顧懷袖微微一笑:“大姐此言差矣,我聽父親說了,大姐似乎不大滿意這一門親事。可父親是極看得上張家公子的,即便姐姐覺得不好,父親的眼光亦不該有錯。按著咱們顧家的門第,攤上這一門親事,都得算是高攀了。”

前兒顧貞觀要顧懷袖來勸瑤芳,她雖知這一趟定然無功而返,卻只求問心無愧。

這問心無愧,自不是對著顧瑤芳,而是對顧貞觀而言——這老頭兒,只盼著自家姑娘好,顧懷袖受了他這十多年的恩惠,能幫則幫罷了。

再說了,她說不說都是一個效果,不若此刻對著顧瑤芳,把這張家的事情分析個透徹,也好叫顧瑤芳更堵心。

眼瞧著好男人就在面前,可她不能嫁,也不敢嫁,真真想想就令人發笑。

見顧瑤芳有一會兒沒說話,心知人家是不想搭理自己,可顧懷袖還是得說。

“大姐,你如今身體也調養好了。父親在桐城收到了你的信,只叫我來勸勸大姐,希望大姐你應了這一門親事,這是父親為了你好。畢竟張家這樣的好人家,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我們家也是不如以前了,也就是大姐你,文采風流,芳名在外,這才有這許多的人家來提親,而今身體一好,若能立刻出閣,闔府上下誰不高興?”

“況這張家,也並非大姐所以為的那樣日落西山。”

這話,就有反駁顧瑤芳的意思了。

她眼皮子一擡,終於看了顧懷袖一眼,只柔弱地彎唇,嗓音細細地:“三妹,我素知你不大喜歡我,也知道你不學無術,別人都說你德行上不大好,不我雖是你大姐,但因為身子骨不好,沒怎麽管過你。罷了,這些按下不提。這些話你說給別人聽,他們自然信你,吹得個天花亂墜,誰都分不出真假來。可這些話,你萬莫在我跟前兒說,那是班門弄斧了。”

德行上不大好?當初說見到顧懷袖跟外面人不清不楚的,不就是她顧瑤芳?

能顛倒黑白到這境界,顧懷袖也是服了她。

至於班門弄斧?

顧懷袖雙肩忽地抖動了一下,她著實忍不住,頗為感慨地看著顧瑤芳。這些年,顧瑤芳幾乎都是喝著*湯過來的,人人都誇贊她,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了?這世上,有才華的人比她多了去了,高門大戶之女也未必見得有這樣高的自視。

她興許是太久沒跟顧瑤芳說過話了,竟然不知道她已然成那坐井觀天之蛙。

“大姐,今日我只是聽從父親的話,來勸告於你。我說的話,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說我的便是。”

她終究還是沒有拂袖離去,而是穩穩當當地坐著,只是那手輕輕地靠在了紅木雕漆圓桌邊上,終於又是那懶洋洋的模樣。

顧瑤芳一見她這姿態,眼底便劃過了幾分鄙夷。

旁人若做出這樣的慵懶姿態來,都被人說是沒教養,可顧懷袖早已經習慣了,甚至這樣的動作在她做來,就有一種自然的風流姿態。

她只道:“張英老大人,乃是當初幫著萬歲爺除了三藩之亂的左膀右臂,朝廷裏有哪個人是沒獲罪過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人知錯能改,所以步步高升。張大人跟父親交好,父親識人也有一套,大姐何故執迷不悟?即便張家中落,還有許多產業,張大人的大公子如今也是進士,在翰林院任職,那二公子也是個才子志士,怎麽也配得起姐姐的。”

配得起?

顧瑤芳暗自冷笑,就憑他張家也能娶自己進門?她若將自己那些事兒說出來,只怕張家人立刻就要給自己跪下呢。這天下間,一個張家又算得了什麽?

顧瑤芳只當顧懷袖眼皮子淺,又覺得跟她不能說這麽多,一時只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三妹,你也不必說這麽多。即便是我想嫁,也得看看我這身子骨兒,今日我乏了——青溪,送三妹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