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芳姐兒

“三姑娘回來了!”

“哎哎,知道嗎,三姑娘回來了……”

“走,我們去前頭接三姑娘去!”

“我新繡了個花樣,月前三姑娘還提點過,我也瞧瞧去。”

……

嘰嘰喳喳,走廊上丫鬟仆婦們歡笑著,一起往外面走。

這是無錫顧家老宅,辭官歸隱之後,顧貞觀便長住此處,京中雖有宅院,不過已經不大有人居住。前些日子去了安徽桐城,家裏頭都以為要些日子才回來,不想前日送了信回來,今日人就已經回來了。

顧家統共二十來個丫鬟婆子,這時候大半都跑出去看熱鬧,後院裏頭反倒是冷冷清清。

東院正屋裏,三個丫鬟聽著外面吵鬧,也不敢有什麽動作,只侍立在榻邊。

那榻上坐著名面色蒼白的女子,眉尖若蹙,含著愁態,雙眸秋水般明凈,瞧著巴掌大一張小臉上,五官倒是頗為清秀。她只穿著白色中衣,她貼身丫鬟青溪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持著勺子,有些小心翼翼地給顧瑤芳喂藥。

兩年前來了個道士,瘋瘋癲癲,照著顧家兩扇大門就吐唾沫,被門房捉住了,便口稱這一家有災禍。一問,竟然說了個完全——顧家大小姐顧瑤芳,打從康熙爺南巡回去之後,無巧不巧地就病了。

大夫來了,都說是奇怪,脈象上看不出什麽毛病,這人就是不好。這是個沒人能治的怪病,無錫城裏的名醫都請遍了,愣是沒一個能看出個深淺的。

這病左右治不好,瑤芳便同顧貞觀說,那都是命。

可巧來了這麽個道士,開了個奇怪的藥方:用珍珠粉和著粳米,用大冬日的雪水,熬制成粥,每日早起便喝上一小碗;再加上些稀奇古怪的藥材熬成的湯藥,每日進服。如此兩年之後,一旦越過雙十治齡,便可無虞。

起頭還沒人信,只當是這道士瘋癲之言,可他手一指顧瑤芳的屋子,說大小姐必定要咳血了。眾人駭然,一瞧,可不就咳了血?

這一回,再沒人敢不信這道士。

那時候,顧家家境尚算寬裕,吃這藥也吃得起。

於是乎,顧瑤芳的病,就這般不緊不慢地治了兩年。平日裏顧瑤芳也不做別的,寫寫詩,畫些畫,跟丫鬟們一起做做女紅,日子也算是悠閑。兩年過去,恰是一月前,那病果真說好就好,顧家上上下下誰不說那道士是個神人?

可誰料想,老爺從桐城寄了封信回來,大小姐便再次病倒了。

一時間,伺候著顧瑤芳的丫鬟們,都誠惶誠恐,整日地守著,看自家小姐愁眉不展,安慰再三都不頂用。

今兒外面倒是熱鬧,顧瑤芳擡眸一望,春日裏光景多美?

她推開了藥碗,“父親跟三妹,是一起回來的吧?”

三妹一回來,這家裏人人都趕去迎接了……

呵。

外頭人說股三姑娘不學好可不僅僅是說她無才,這世道本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顧懷袖名聲壞在出門多,還跟外面男人扯不清。

若那一日偷窺之人真是顧懷袖,也活該她被自己抹黑。

顧瑤芳壓下心思,掃視了自己屋裏這四名丫鬟:“你們也想去嗎?”

闔府上下,只顧瑤芳這裏的丫鬟是四名,因著她體弱多病,顧貞觀心疼得緊,所以定例與別人不同。

顧懷袖身邊只有青黛一個貼身丫鬟,另外一個不過是打掃屋子的掃灑丫頭,喚作湘兒。她本來洗靜,厭惡身邊不明不白的人太多,平日裏算計來算計去也都浪費時間,索性不要那麽多的丫鬟。因而對比這邊顧瑤芳屋子裏這許多人,便寒酸了起來。

只是顧懷袖為人隨和,沒災沒病,跟府裏人的接觸也多,因而府中上下人人都認得她,見著便都甜甜叫一聲“三姑娘”,而顧懷袖也總是能輕松地叫出那給她問好的人的名字。一來二去,顧懷袖名聲雖不好,卻成為丫鬟們比較喜歡的。

只是,在顧瑤芳這屋裏,卻不與別處一樣。

兩姐妹之間,平日裏不大走動,一個病著,一個活蹦亂跳;一個名聲好,一個臭名昭著。說沒矛盾?鬼才信。

四名丫鬟,以青溪為首,都畏懼地垂下頭來,顫著聲音,低低道:“奴婢們不敢。”

“不敢?那就是怕我擋著你們了,心底大都還是想去的吧?”顧瑤芳的聲音細細的,她細白的手指輕輕地交握在一起,“要去便去吧,我知道三妹雖不是個靠譜的,可討人喜歡得緊。去啊……”

她輕聲細語,這屋裏的四個丫鬟卻都抖得跟篩糠似的。

青溪帶著哭腔:“大小姐,您別這樣,奴婢們是真心疼。闔府上下誰不愛著您、敬著您?您只要養好身子,哪兒能被三小姐壓下去?您喝藥吧……”

顧瑤芳展顏一笑,一雙秋水明眸裏閃過幾分譏誚,她從青溪微微抖著的手裏接了藥碗,看著那淺褐色的液體,心裏卻苦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