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柳花(第4/7頁)

“沒事,我看雨呢。”嫻月淡淡答道:“你去喝酒吧,這裏沒事。”

小九只得又回去店中,遠遠看著馬車,不由得有點擔憂。

雖說賀雲章也是京中有名的王孫,也是權臣,但齊大非偶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捕雀處何等兇險,小姐不要與虎謀皮才好啊。

賀雲章會來,嫻月並不意外,捕雀處的消息何等靈通,京中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眼睛。

賀雲章身為捕雀處的首領,想知道任何一個人的行蹤,都是可以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清清楚楚的。

哪怕是嫻月一時興起想去渡口邊看雨,他想見她,自然就會跟來。

這是她從小就知道的事,她幼年多病,常臥床,有時候一病就是一個春天,揚州衙門裏有棵很大的梨花樹,一整個春天,看著花開花落,結了滿樹的小梨子。

揚州常有黃鶯兒,雄鳥通體嫩黃,雌鳥偏灰,只有額頭一撮黃毛,春暖的時候,常在枝頭跳躍,雄鳥築窩追逐雌鳥,上下紛飛,在枝頭上上下下,如同跳舞一般。

看那小小黃鳥為了得到雌鳥的心儀,真是花樣百出,又是唱,又是舞,叼來新鮮嫩葉果子,又築好安穩的鳥窩,才能贏得青睞。

然後看著它們組成小小家庭,下蛋孵小鳥,小鳥長著大嘴,整天要吃,父母忙碌著叼回蟲子喂養,小鳥又長大離巢……一個春天就這樣過去,仔細想想,人的一生,也不過如此。

看到京中花信風的追逐,她也常想起揚州的小鳥。

不知道揚州的瓊花開了沒有。

姐妹中,她是早早適應了京城的一個,花信宴似乎只是她大展拳腳的戲台,她也確實在其中如魚得水,引得無數人艷慕……

但她也有許多不明白的道理。

雲姨說,她年輕時也有許多不如意,許多憤怒,聽起來像她和淩霜合在了一起,但後來遇見了她夫君,他解決她的困境,安撫她的焦躁,平復她年少時的傷痕,和他在一起之後,世界都漸漸明亮起來。

日子都是閃著光的,一樹花,一場雨,一個夏日寧靜的午後,都顯得無比有意思。她說這就是情的意義。

嫻月這樣聰明,什麽都會,卻不知道情為何物。是張敬程在她面前的心虛氣短嗎?還是趙修那一擲千金的豪氣呢?

趙修那執著的追逐,不惜代價的勢在必得,和賀明煦對雲姨的愛,有什麽不同呢?如果有,那如何得到那樣堅實可信的愛呢?

如果沒有,那她為什麽心中就是覺得總差點東西呢。

而她在這裏看雨,賀雲章就來,只要想見她,就穿越小半個京城。這和趙修的執著又有什麽不同呢?

如果沒有,她為什麽不肯留在趙家見趙修,偏偏要來這看一場雨,見一個世人都畏懼的人呢。

她自己想不明白,也許賀雲章明白。畢竟她找不到的那塊石頭,他也許能找到。

雨下了半晌,嫻月才終於開口。

“探花郎釣魚回來了?”

她第一句話就故意氣人,賀雲章穿著避雨的披風,帶著捕雀處的鬥笠,她是在笑他像江上打魚的漁夫,穿戴著鬥笠蓑衣。

“是啊,”賀雲章也笑著回她:“剛散了朝,來和小姐請教釣魚的心得。”

她說釣魚,他也說釣魚,只不過他說的魚是他自己,嫻月這樣子,不是等他願者上鉤是什麽。

嫻月直接打起馬車窗戶的簾子,瞪他一眼。但探花郎眼中帶著笑意,顯然是在逗她玩。

外面雨並不大,他穿的大概是宮中賜的避雨的披風,隨從都穿油絹衣,捕雀處隨時要行公事,披風並不華貴,像是和錯羽緞相似的工藝,水鳥毛拈在一起織成的,青灰色,那些雨滴從上面滑落,他見嫻月看他,也側過頭來,笠帽的帽檐齊眉,他微微低頭,從帽檐下露出一個笑容來。

嫻月立刻就把簾子摔了下來。

她也是怪,常常故意引他來,見了他卻又發脾氣。

賀雲章也知道她不是真生氣,好在雨不大,下午也沒有事,正好陪她看雨。

渡口春深,柳葉如絲,霧氣蒙蒙,遠遠看見城郊的青山,在雨中錯落著,像夢裏的場景。

其實他人一來,嫻月就沒什麽氣了,要是不來才生氣呢。

尤其在馬車裏坐著,裹著狐膁,看外面春雨蒙蒙,知道賀雲章就在外面,陪自己看著同一場雨,心也漸漸靜下來。

“可惜這渡口全是石岸,沒有長草。”她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探花郎詩詞精通,遇到官家也能談幾句,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五年前修東渡口,把河岸兩邊都換了石磚,這邊的人家也遷走了。”他說兩句實務,卻又聊起詩詞來:“岸邊春草如絲,配春日的細雨,是要好看些。雨中的草色朦朧,像在紙上染開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