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相並不復雜, 只是令人心涼。
祁令瞻被幾個山匪從正門押進來,他不肯跪,只心寒地望著永平侯, 問:“你是打算將我一起殺了嗎?”
祁仲沂不言,謝回川冷眼掃著他倆,“怎麽, 自家人?”
祁仲沂嘆氣,“犬子無狀,讓謝兄見笑了。”
“原來是賢侄, 多年不見,一時竟未認出來。”謝回川擱下刀起身,抱臂走到祁令瞻面前, 含笑將他上下一掃, “參知大人, 久聞大名,果然本事不小。”
祁令瞻認出了謝回川,記起多年前他曾拜訪侯府,帶了一筐番石榴。如今庭中的石榴樹已堪結果, 而照微, 正是從他口中得知了生父徐北海戰死的真相。
昔日西州舊部落草為寇,堂堂永平侯與匪寇合謀,殺害妻弟。二者皆令祁令瞻感到心寒至極,仿佛骨縫裏向外泛出黏膩的惡心。
他不願寒暄, 生硬地直言道:“殺了我,或者讓我帶舅舅的屍骨回去, 給母親和妹妹一個交代。”
祁仲沂擰眉看向他,“你是打算讓姚鶴守知道, 讓天下人知道,我永平侯府通匪嗎?”
“敢做何以不敢認!”
祁仲沂不得已,只好將內情告訴他:“隨我一同去看看郁青吧。”
聞言,祁令瞻瞳孔微微一縮,“舅舅他……”
“沒死。”
草屋雖然簡陋,卻是一應俱全,容郁青腳邊盤著鎖鏈,正蒙頭呼呼大睡,香夢正酣時被人晃醒,於如水月光裏看清祁令瞻的臉,以為是夢中幻覺,待揉開餳眼後,精神陡然一醒,抓著祁令瞻道:“世子!你來救我了!”
祁令瞻目光復雜,“舅舅可曾受傷?”
“沒有,”他晃了晃腳上的鐵鏈子,“就是這玩意兒綁著,我跑不了,你快幫我……”
一言未畢,扭頭看見屋裏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好姐夫永平侯,一個是綁架他的山匪,他聽見別人叫他謝三刀。
“你們是來贖我的還是——”
容郁青看清祁令瞻神情裏欲言又止的愧色和祁仲沂臉上的冷漠,心中緩緩生出一個惡毒的猜測。
“……是合謀要來殺我?”
祁令瞻緩步走出草屋,容郁青的怒斥聲漸漸偃於身後。
滿地月光流白,如加霜,如撒鹽,令人忽如懸於半空,忽而行在茫茫雪地裏。
這冷意使人清醒。
“如今的形勢,想必你也想明白了,”祁仲沂對他說道,“容郁青不死,永平侯府就要被拖下水,你母親,你和照微,都要受其牽連。”
祁令瞻聲音淡淡,“此話過於冠冕堂皇,若非父親心虛為流言脅迫,侯府尚不至毀於謠諑。如今世人皆知舅舅為匪寇所害,才是真的騎虎難下,難道要讓他在山上待一輩子,這與殺了他有何分別?”
祁仲沂說:“至少我良心上過得去。”
“若有良心,安忍見妻女傷心色。”
祁仲沂默然片刻,說:“你母親有我,照微那裏,煩你多加安撫。”
祁令瞻道:“我不可能長久幫你隱瞞,舅舅也不可能在山上待一輩子,將來必有東窗事發的時候,屆時如何承受舅舅的斥責,母親的失望,還望父親早做思量。”
容郁青非為委曲求全的性格,叫他下山攪事,不如暫時留在山上避風頭。何況這其中還牽涉與謝回川的種種,祁仲沂絕不會叫通匪的罪名落在永平侯府身上,所以這件事只能瞞下來。
祁令瞻一時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兩人默默下山。
他隨永平侯去見容汀蘭,得知他早已提前來兩淮查案,容汀蘭頗為驚訝,“此事照微又瞞了我……你來了這幾天,可曾查到什麽線索?”
祁令瞻看了父親一眼,對容汀蘭道:“恐怕是真的遇上了流寇宵小。”
“果真如此麽,”容汀蘭悵然,面上又現傷心色,“其實真相如何又怎樣,知道是流寇也好,是仇讎也罷,既不能令逝者復生,也不能讓生者寬慰。”
祁仲沂扶她到桌邊坐下,安慰她道:“你如今身兼數事,萬不能再傷神,為生者計,千萬保重自己。”
容汀蘭靠在他臂上緩緩點頭,祁令瞻則默默轉頭,望向窗外明月。
事情有了答案,祁令瞻反而不著急回京,他心中覺察出自己的逃避,他不想騙照微,可更不敢告訴她真相,讓她知曉父親的所作所為,或者舅舅如今的所在。
她若知曉了真相,只怕永平侯府就真要鬧個四散零落了。
可是拖又能拖到何時?祁令瞻不知道,眼下是多事之春,接著又是多事之夏、多事之秋。
拖得越久,就越難收場……但眼下已然難以解釋。
在永平侯的幫助下,容汀蘭接手了葉縣、坳南兩地的織室,重新召集兩縣百姓做工販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