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永平侯祁仲沂並非照微的生父,照微是在七歲時隨母改嫁來到永平侯府的。

照微的母親出身青城容家,家中經營布匹、藥材,是當地有名的富商。只是這顯耀與永平侯府比起來不值一提,永京權貴們背地裏嘲笑永平侯跌份兒,卻又眼熱容氏帶來的豐厚嫁妝。

容氏這些年內理侯府、外交命婦,將先頭侯夫人所出的一雙兒女撫育成人,內外都打點得十分妥當,漸有賢名傳於永京。

今日容汀蘭十分高興,命人將點心果盤往桌上摞,全都堆在照微面前。照微吃得有些撐,又不想拂她娘心意,手裏捏著一塊糖榧餅,啜了口清茶,慢慢與她說話。

“……逢每月朔望日,回龍寺裏行市,也有人賣這糖榧餅,我吃了幾回,不是太甜就是太黏,都不如我娘的手藝味道正。這盤都給我留著,今日我吃不下,明日要當早茶吃。”

聽她學會了留食,要吃隔夜茶點,容汀蘭心疼壞了:“已經是早上做的了,吃不完就賞人,以後你長長久久在家住,我見天兒給你做,何必貪這兩口不新鮮。”

照微眯眼笑了笑,咬了一口糖榧餅,並不接這話。

祁令瞻將她遣去回龍寺,尋常不許她回侯府,若非此次得皇後召見,她連這口糖榧餅也吃不上。她若賴在家裏不走,萬一將他氣出個好歹怎麽辦?

容汀蘭知曉她的顧慮,安慰她道:“讓你留在家裏的事,我與你哥哥商量過了,他沒說什麽。”

照微道:“留便留吧,不過也一兩年的光景,我在家裏陪陪娘。”

容汀蘭知道她有主意,鐵了心要離開侯府去西北,連她這親娘也勸不住,不免有幾分傷心。

心裏暗暗嘆了口氣,容汀蘭道:“上個月韓夫人攜韓豐過府拜訪,想見你一面。”

照微在回龍寺隱居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這位她聽了授職西州、見過一面後就點頭定下的未婚夫也不知曉。

照微問:“婚期定在後年,有什麽事娘親作主,見我做什麽?”

容汀蘭道:“你哥哥也是這樣說的,所以門都沒讓他們進,給打發回去了。”

聽說祁令瞻插手此事,照微轉而眉頭一蹙,說道:“就算是窮親戚上門打秋風也得客氣些,非仇非怨將人掃地出門,傳出去還當是永平侯府拜高踩低,看不起姻親。”

這話恰被踏進門的祁令瞻聽見,他冷眼望向坐在八仙桌旁的照微,淡聲道:“不是永平侯府如此,是我一向如此,苟安求存,趨炎附勢,你不知道嗎?”

照微被他一噎,放下了手中的茶糕,她要還嘴,卻被容氏按住了肩膀。

“一見面就吵嘴,惱了又得找我打官司,我忙得很,你們也消停些,學學陳禦史家一對兒女,小小年紀就有讓梨推棗的覺悟。”

容汀蘭故意將此曲解成兄妹間親昵的爭吵,招呼祁令瞻坐下吃茶。

祁令瞻並未用茶點,目光瞥過吃得雙頤鼓鼓的照微,對容汀蘭道:“我來是告訴母親,戶部和吏部都給了準信,年後開春就會給舅舅授兩淮布糧經運的差遣,母親可寫家書回青州,請舅舅早來永京,年節正是走動的好時候。”

照微聞言驀然擡眼:“舅舅?哪個舅舅?”

容汀蘭在她腦袋上點了兩下,嗔她道:“沒良心的東西,虧你小時候他天天看顧你,至今仍惦記給你養那兩只死蟲子。”

說的竟真是她那在青城逍遙快活的舅舅容郁青。

照微愣住,她舅舅何時和祁令瞻勾搭上了!

照微出生在西北,生父是西州團練使,父親戰死沙場後,母親便帶她回了青城老家。照微在容家從三歲長到七歲,這四年裏,每天都跟著她舅舅鬥雞走狗、博戲聽曲兒,兩人好得情同父女,義比金蘭。

容郁青是個有幾分小聰明的紈絝子,生性瀟灑,最討厭酸儒,更厭惡做官。外祖父為他在家門口栽了一棵柳樹,折柳枝做條子,鞭策他上進,直到那柳樹被折禿,容郁青也未能將四書背下來。

他這般瀟灑無羈的人,竟然和祁令瞻這種言必引典、行必合轍的顯臣有來往。一時間,照微手裏的糖榧餅也不甜了,茶也不香了。

她撐桌而起,斂眉質問道:“朝廷給舅舅派差遣,這究竟是誰的主意,又打的什麽算盤?”

容汀蘭安撫她道:“什麽主意算盤,朝廷兩淮布糧經運,這是大生意,若是能做好,過兩年就可憑此入度支司為官。你不是喜歡跟你舅舅玩麽,待他來了永京做官,正好與你常聚。”

她還當照微是小孩子哄,照微卻輕嗤冷笑道:“永京朝廷可不是勾欄肆,想進就進,想走就走,依舅舅的脾氣心性,怕是上趕著來給人算計身家,還要千恩萬謝呢。”

聞此言,祁令瞻擡目掃了她一眼,目色凝沉,如有實質,是在警告她別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