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聖上正值壯年,怎會突然駕崩?

此事,朝中諸臣都覺得十分蹊蹺。

七月時,聖上夜間常有驚懼之狀,夜不能寢,以致神思恍惚頭疼不已,禦醫們束手無策,欽天監監正夜觀天象,言南方星象有變,恐危及紫微星,便在宮中開壇做法,請聖上齋戒沐浴,閉殿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皇帝便依言齋戒沐浴,在觀星殿內祈福。

朝政之事,皇帝一向憊懶,如今朝中有太師輔政,別說皇帝只四十九天不上朝,去年皇帝偶感風寒,不知為何纏綿病榻許久,那段時間朝政幾乎全由太師處理,未出任何岔子,皇帝病愈後亦十分滿意。

此次皇帝閉殿祈福,朝政之事便全交由太師處理。

觀星殿內,皇帝正盤珠念經,宮人緩步走近,低聲道:“太師來了。”

珠子繞在腕上,皇帝輕擡了擡手,眉頭皺得極緊,由宮人攙扶起身至偏殿。

不多時,緋紅官袍入殿,皇帝微眯著眼,宮人正在為他按頭,一股清新的藥香飄來,皇帝面露放松之色,“子規,你來了。”

“陛下今日可好?”

“還是老樣子。”

皇帝不耐地睜眼。

莫尹面上的病容比他更甚,面色蒼白若紙,一雙眼倒很明亮,但正因為雙眼清冷有神,反襯得面容愈加病態,他面上微微帶笑,“陛下瞧著臉色好了許多。”

皇帝嘆了口氣,“是麽?朕怎麽覺著還是不舒服。”

“折子……”

“不必看了,你決斷就好,”皇帝一擡手,“朕頭疼。”

莫尹輕咳了一聲,“陛下還是要保重身體。”

“說朕,”皇帝語氣親昵,“你呢?太醫給你開的保心丸用了麽?”

“一直用著呢。”

莫尹道:“若不是太醫妙手回春,臣可能都熬不過去年冬天。”

對這位心腹寵臣,皇帝是一步步考驗,也是難得莫尹這般孑然一身,無家無口無黨無派的孤臣,身子骨也弱得很,太醫在莫尹面前不敢明說,在皇帝面前說的倒是直白,說莫尹身子虧空得厲害,如今都是要用極珍貴的藥材吊著命才能強撐下去。如此大補,也只是讓他面上瞧著精神不錯,實則不利調養,如飲鴆止渴一般。

所以皇帝才那般放心地放權給莫尹。

一個活一天掙一天的人,提防什麽?怕什麽?他可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禦令處將每一位朝臣的言行都監視透徹了,如有不臣之心,他立時就能知曉。

而且莫尹辦事從來盡心盡力,從無踏錯半步,私心是有的,皇帝知道他心裏還是過不去,對嚴黨殘余見縫插針地就要趕盡殺絕,對此,皇帝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凡人都有私心,這點私心,他也不是不能成全,殺了那麽些人加起來也不如莫尹得力。

皇帝在偏殿休息,莫尹在一旁批閱奏折,往常批閱完畢,皇帝都會一一瀏覽,這段時日皇帝實在頭疼難忍,還時常眼花耳鳴,便隨手指了幾本,喚來禦令處的讀給他聽,聽了一會兒,皇帝便擺了手,眉頭緊皺地叫人端藥來。

太醫無用,如今皇帝都是喝符水,還有些許效用。

澀苦的符水飲畢,皇帝被攙扶著在偏殿的軟塌躺下。

宮人將折子抱出殿內,殿內安靜下來,兩位宮人一頭一尾地正在輕輕打扇,殿外有數位禦令處的人躲在暗處守衛。

皇帝閉著眼睛,正在昏昏欲睡。

莫尹悄無聲息地站到榻邊,凝視了一會兒後向著兩位宮人輕擺了擺手,宮人們恭敬地一行禮,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盛夏時分,殿外亦是安靜,觀星殿裏除了人以外,能發出噪聲的活物全被禦令處的處理了,殿內殿外幾乎便等同於死寂。

殿內只剩下莫尹與皇帝二人,若是此時皇帝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莫尹便是頭號的嫌疑人。

莫尹雙手背在身後,目光從皇帝那張虛浮的臉上掃過。

皇帝總以為他身子虛弱,活不長了,覺得他無欲無求,只是心胸狹隘,容不下與嚴黨有關聯的任何人物。

其實皇帝想得也不算全錯。

他是容不下任何與他有仇之人。

莫尹伸出手,他的手蒼白而冰冷,手指輕輕擱在皇帝的咽喉上,所觸碰到的肌膚是熱的,下頭血液汩汩流動,皇帝很虛弱了,但他還活著。

手指猛一用力,幾乎是在瞬時,皇帝就醒了,他以為自己又是驚懼做夢,睜開眼卻覺呼吸有異,再看才發覺自己竟被面前之人掐住了脖子——

“陛下醒了。”

莫尹面色蒼白,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兩指如鉤般深深地嵌入皇帝的咽喉,皇帝想要掙紮喊叫,卻覺周身無力,四肢都像是醉了般仿若飄浮在空中,半點不能自主,皇帝驚駭無比,雙眼瞪著面前忠心的寵臣,如待宰羔羊一般驚懼卻又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