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第七種羞恥(7)(第2/3頁)

大部分時候他自己做不到。他一向抱著最壞的打算,而之後發生的事實總比他想象中的更壞。

但不知怎麽,亞度尼斯令他漸漸學會往好處看了。

大概是因為亞度尼斯會讓壞的結果發生一點偏移吧,結果當然依然是很壞的,而且會在亞度尼斯的介入下變得更壞。就像那些寓言故事裏的那樣,許下一個願望希望獲得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在康斯坦丁真正的人生裏,故事的發展將是他的親朋摯友不斷意外身故,源源不斷地為他留下遺產;而在亞度尼斯出現後,他的結局變成了在花光手中的財富後立時暴斃。

亞度尼斯更壞,更冷,更惡毒——然而不會有焦慮與負罪感。倘若習慣了亞度尼斯的風格,甚至很容易在他的操縱中獲得享受。

……我這習慣真該改改了,康斯坦丁對自己說,一離開那玩意就不停在心裏說他的好話,這是什麽樣的精神啊?!這是有病!

屋舍近在眼前。康斯坦丁在門口停下,吐掉煙頭,用腳尖碾滅。

“請進。”他說,從風衣裏掏出之前裝夜宵的紙袋遞過去,“吐在裏面,別吐到地上,會汙染我畫的法陣。”

福爾摩斯古怪地看了他幾秒,接過紙袋,推開大門。

福爾摩斯吐滿了紙袋。

真的。吐得滿滿的。

嘔吐,實在是消耗體能和精力的利器,它將身體裏多余的東西擠壓出去,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必須用勁,一次急促而深刻的舒張,緊接著一次滂沱般的緊縮;一次舒張,一次更竭盡全力的收縮;一次舒張,一次痛不欲生搜腸刮肚嘔心瀝血般的收縮;再來一次舒張,一次遍身酸痛的、眼冒金星的、幾乎虛脫的收縮……

食物被胃壁擠壓和碾磨過,碎屑被胃酸浸泡與軟化過。

半消化的粘稠嘔吐物,在高速噴發中沖出口腔與鼻腔,仿佛三門炮口連射,湯水殘渣反彈到頭發和臉頰上、篩留在短須中;卡進小舌頭喝黏膜的褶皺,又被針刷般的稠液沖破。

舌根和牙齒間泛著濃郁的酒氣,轉而變成酸氣;鼻腔裏瘙癢刺痛,噴嚏欲在嘔吐欲面前退避三舍;上顎與舌面被反芻灼燒,表皮剝落,每一道噴湧出去的熱流都令喉口的肌肉更加刺痛。

呼吸道被侵占堵塞,福爾摩斯在半窒息的痛苦中拼命吸氣,消化液與嘔吐物嗆進氣管和肺部,他生理性地、條件反射地吞咽了幾口……用好不容易短暫空出的腔道急喘數次,緊接著又進入新一輪的嘔吐……

缺少彈性的紙包裝像吃飽了的蛇腹般鼓脹。

正像是那種又粗又短的蛇在吃飽後頭尾就顯得特別窄小一樣,紙袋的下端尖尖地墜下去,仿佛裝進了一把刀刃朝下的斧頭,碾平了經歷過折疊、揉捏所形成的所有皺痕;中部則朝外凸出,仿佛死不瞑目的、暴突的魚眼。

它在福爾摩斯的手中打滑、下沉,溫熱地晃蕩,握著它就像握著某種從體腔中嘔吐出的活物,乃至於一顆蹦蹦直跳,散發著酸苦氣味的心臟。

肉泥和碎塊一般的心臟。

它滿溢到觸及福爾摩斯的嘴唇,幾乎在表面形成一道半弧形的曲張面。福爾摩斯的手指浸泡在溶解物中,他感覺不到肮臟或者惡心,沒有精力去應付嘔吐之外的一切活動。

他只是嘔吐,繼續嘔吐,吐到額角青筋爆起,眼白泛出血絲;吐到胃部仿佛在不停歇的抽搐中皺縮成核桃大小的囊包;吐到涕淚、血沫與嘔吐物混雜一團。他吐到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好幾周,腐爛、充氣、膨脹,渾身血肉都融化作薄薄皮膚包裹下的黏液,而後終於破潰,膿漿如高壓水槍般噴射。

“呃。抱歉。”又抽了兩根煙才進門的康斯坦丁尷尬地說,“我的錯?”

福爾摩斯渾身痙攣。

“不愧是福爾摩斯!我是說,你吐成這樣了也還記得把紙袋抓牢……呃,嗯,嗯……”康斯坦丁幹巴巴地說著,緊急蹲下身抓起掉在地上的帽子,“不然你用這個……”

福爾摩斯顫巍巍地將紙袋推到康斯坦丁的手中,又將臉埋進帽口。

康斯坦丁抓著紙袋,平靜地看了一眼裏面的沉澱,又掂了掂重量:“你把我帶回去的下酒菜全都吐掉了。我就知道事先做好準備是好事,胃裏有東西可吐比幹吐舒服多了。另外我得說你現在表現得真不像是歇洛克·福爾摩斯……難道真的是我的錯?”

他自我懷疑地看了看現場:

“也沒那麽惡心吧?我認真篩選過的。受害者數量也就幾十,絕對沒有上百,這還是算上了動物和其他融合生物,甚至包括胎兒和幼兒;他們的肢體雖然有點殘缺但也勉強看得出是人形。就連魔鬼我都選了比較像人又形象經典的,有角、有蹄、有肉翼,還有方瞳——為了能看清楚我還把眼皮切掉了。整個場景最過火的就是血啊腸子啊內臟啊之類的糊了滿地滿墻,但我也只是廢物利用了一下,用了這裏就有的材料畫法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