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第七種羞恥(5)

福爾摩斯是個不好相處的人,那也沒事,房子那麽大,康斯坦丁在樓下,他住樓上,又是個不愛挪窩的,相處的時間本來也不多。

華生醫生,和福爾摩斯比起來,就完全相反了。

康斯坦丁剛到時正碰上華生醫生出差,說是鄉下的老朋友,一位退役的軍官,老毛病犯了,寫信給住在附近的華生,請他過去看看,來回路費全包並且報酬也絕對不會苛待故友。華生醫生就去了,將近兩周之後才披星戴月匆匆趕回,還沒有進門就嚷嚷起來:

“福爾摩斯!我出門前跟你吩咐的事你都做了吧?老天保佑,你可千萬別再把實驗室用過的瓶瓶罐罐堆到廚房裏去了,郝德森太太已經離開了,沒人知道該怎麽處理那些東西!”

“真巧。我知道怎麽處理。”康斯坦丁說。

他坐在靠近大門的小客廳裏,閑極無聊地把玩著一把鋒利的銀質餐刀。這把刀十分小巧,不過巴掌長,握柄上雕刻著比嬰兒指甲蓋還要細小的蝴蝶,纏繞的藤蔓上葉片舒卷,線條格外細微優雅,用琺瑯略微在蝴蝶的翅翼上點了金色,轉動起來華光閃爍,仿佛蝴蝶展翅欲飛。

“你是……”華生停在門口,大衣都沒來得及脫。

一見到他,康斯坦丁就對這個人產生了好感。

華生醫生有著英國人的典型特征,有略微出鉤的鼻尖,明顯凸出的高顴骨,還留著淺淺的連鬢胡。他長得並不很英俊,也說不上獨具特色,然而,同福爾摩斯一樣,華生醫生也有著十分強烈,令人見之難忘的個人氣質——就像福爾摩斯長得活脫脫一副偵探相一樣,華生也是個濃墨重彩的軍醫相:穩重而又雷厲風行,溫和可靠,細致貼心,不管面前站著的人是什麽身份,他都一視同仁。

沒錯,這都是明明白白地擺在身體上的東西。一個人的外貌、言行和舉止總會展露這個人的本質,但氣質如此鮮明的始終少見,大都是人中龍鳳。

約翰·華生確實稱得上人中龍鳳。

“康斯坦丁。約翰·康斯坦丁。房東的……”康斯坦丁卡了一下,“房東請來照管房子的人。”

“很榮幸見到你,康斯坦丁先生,約翰·華生,是一名醫生。”華生露出微笑,“看樣子你已經搬過來有一段時間了,我希望福爾摩斯沒有給你惹太多麻煩。”

他說著,視線轉向約翰從手背蔓延進袖口的那道血痕。

“福爾摩斯當著探長的面揭穿了一個偽裝成報案人的罪犯,探長是個酒囊飯袋,被罪犯劈手奪了配槍,倒黴的是我離得比較近,替福爾摩斯擋了一槍不說還和罪犯打了一架。”

華生醫生倒吸一口氣:“老天!還好沒什麽事,康斯坦丁先生,看您現在的狀態,我大膽猜測一下,恐怕是沒有命中關鍵部位。”

怎麽沒命中關鍵呢,是命中了他也不會死而已。這就不必同華生說明了。

康斯坦丁的面孔微微抽搐:“你猜福爾摩斯事後說了什麽?”

華生赧然地垂頭,又打起精神,懇切地說:“我想福爾摩斯一定是向你道歉和道謝了。他雖然性情有些不受拘束,但本心善良,也懂得感恩。”

“他問我是不是人。”康斯坦丁沒好氣地說,“我說還算是。他確實向我道歉和道謝了,不過又說郝德森太太在的話不會出現這種事,他還以為我和郝德森太太差不多。”

華生瞪圓了眼睛:“他這麽說實在是太過分了!”

“可不是嘛。”

“但是,”華生又猶豫著說,“我認識福爾摩斯也有些年了,他只是不耐煩禮數,而不是沒有禮數。我想他應該沒有任何欺侮你的意思,康斯坦丁先生,他可能只是單純在表達字面上的意思。”

康斯坦丁觀察了他一會兒,驚訝地發現華生似乎是對“郝德森太太”和221B的異常一無所知。

同時他也能對福爾摩斯這樣的提問泰然處之,既不輕信也不無視。他以認真的態度對待福爾摩斯說出口的話,是基於對福爾摩斯的心智的了解和信任;他並不完全同意福爾摩斯的判斷,保留自己的想法,又因為情感而以善意的角度去解釋福爾摩斯的狂言。

“幸運的福爾摩斯。”康斯坦丁情不自禁地說,“有你作為他的朋友。”

“啊。您過譽了。”華生醫生的笑容放大,“以我微薄的腦力和智慧,能和福爾摩斯成為朋友,也還得多虧他的包容才是。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幸沐浴在福爾摩斯的推理光輝之下的,我才是更幸運地遇見福爾摩斯的人呢。”

他笑起來時顴骨處擠出兩個圓鼓鼓的小肉球,眼睛微微眯起,頓顯親切柔軟。

鋒利、果決的氣質淡去了,醫生的敦厚與關愛愈發清晰,可以說,笑容滿面的華生醫生,哪怕是在深夜時分出現在女性面前也不會令對方恐懼。當然以華生醫生的秉性,也只會告訴對方,深夜危險,他願意送對方去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