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長安未央

薛家父子並未在李府內碰頭。

李欽載送薛訥出府時,前堂的老將們已經告辭。

前堂內,李勣仍坐在主位一動不動,閉著眼打著瞌睡。

李欽載悄無聲息走進前堂,第一次仔細端詳李勣。

雙鬢染霜,風華漸逝,名將已白頭,獨坐明堂上,一股遲暮的氣息充斥周圍。

李勣已老邁,他曾經是大唐最耀眼的一顆將星,他的威望在大唐軍中至今不衰,可是,他終究老了。

堂內的李欽載靜靜地注視著他,良久,似乎察覺到堂內有人,李勣忽然睜開眼,一道銳利的精光閃過,隨即恢復了渾濁。

“欽載,薛家的小子送走了?”李勣的聲音有些嘶啞。

李欽載躬身:“是。”

李勣笑了笑,道:“薛仁貴是個不錯的良將,薛家的家教也甚嚴,你那些狐朋狗友裏,薛訥算是個真正的朋友,與他的交情好生珍惜。”

“是,孫兒也覺得他是個不錯的朋友。”李欽載嘴邊露出一抹微笑。

李勣嗯了一聲,然後又閉上眼。

李欽載卻仍站在堂內,並未退出去。

李勣於是睜開眼看著他:“還有事?”

“有。”

“痛快點說,磨磨蹭蹭的,不是丈夫所為。”

李欽載想了想,道:“白玉飛馬之事,有些眉目了,孫兒想借府裏幾個人出去轉轉,但父親大人下了禁足令,孫兒出不了門。”

李勣笑了:“爾父對你嚴厲一些,終歸不是壞事,若是太過寵溺,豈能換來你今日的迷途知返?”

李欽載笑了笑,這就沒法解釋了。

什麽迷途知返,你家孫子鬼上身了知道嗎?

“老夫稍停吩咐吳通,撤了你的禁足令,你說還要借府上的人,你欲借何人?”

“劉阿四和他屬下袍澤。”

李勣遲疑了,擡眼深深地注視他,良久,忽然一笑:“好,老夫答應了,不過你行事當拿捏分寸,切記不可鬧出人命,惹了大禍是什麽下場,想必你已很清楚了。”

“孫兒明白。”

話已說完,李欽載卻仍留在堂內不走。

李勣嘆了口氣:“有事一口氣說完,老夫已不耐煩了,莫逼我揍你。”

李欽載猶豫了一下,道:“出門辦事要花錢,孫兒沒錢。”

李勣哂然一笑:“還以為啥事呢,不就是錢嗎?”

李欽載精神一振,期待地看著他。好喜歡這種暴發戶的語氣,蠻橫無理又夾雜著親切。

誰知李勣笑容忽然一斂:“沒錢,滾!”

“好噠。”

……

李欽載終於出門了。

第二天一早,李欽載穿戴整齊,前院內,劉阿四和他手下的袍澤已在列隊靜靜地等著他。

李欽載點點頭,招呼眾人跟上。

門口值衛的部曲換了一批人,劉阿四領著十余名部曲跟在李欽載身後。

大大方方走到門口,李欽載意氣風發,站在門檻內,一腳跨出,門口的換崗的隊正面無表情目視前方。

跨出去的一腳收了回來,換另一只腳跨出,再收回。

然後整個人跳出去,又跳回來,反復橫跳幾次。

身後的劉阿四滿頭黑線:“……五少郎,天色不早,莫玩了。”

李欽載整了整衣冠,隨和地道:“好了,隨我出門辦事。”

“遵令!”劉阿四躬身。

來到這個世界,李欽載這是第二次走出府門。

第一次是被流徙出城的那天,那時的李欽載心懷忐忑,沒心情欣賞長安城,這一次終於可以好好觀賞長安風景了。

大唐長安,是世界上唯一一座人口超百萬的城池,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座被定義為“京”的都城。

早在周文王時便定都於此,史稱“豐京”。

城內一百零八坊,每坊以坊門相隔。著名的朱雀大街不僅是長安城的主幹道,直通太極宮,同時也是整座城池的子午中軸線,以朱雀大街為界,各分東西。

武德和貞觀年間,大唐剛立國不久,那時的長安城每晚皆有宵禁,到了夜晚,一百零八坊的坊門關閉落閘,直到第二天清晨再打開。

如今到了龍朔年間,天下已定,民眾歸心。漸漸的,長安城的宵禁也沒那麽嚴格了,城內甚至已出現了一些小型的夜市。

這是一座真正的國際化大都市,李欽載走在朱雀大街上,街上人流攢動,赫然發現人流中竟有小半是高鼻梁深眼窩的異族人。

他們大部分是從萬裏之外的異國而來的胡商,牽著駱駝和馬匹,近五十丈寬的朱雀大街上,竟顯得有些擁擠。

李欽載領著劉阿四等人走在大街上,那些胡商們牽著駱駝,牲畜身上散發出難聞的怪味,李欽載頗不習慣,連連避讓,卻引得劉阿四很不高興。

飛起一腳將一名沒眼力的胡商踹遠,胡商也不敢生氣,連忙賠禮,嘴裏說著聽不懂的外國話,劉阿四言簡意賅一句“滾”,胡商嚇得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