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余生有他 ◇

◎但得她健好(正文完)◎

褚昉看見妻子眼眶紅了, 本想再說幾句更體己的話,又怕惹她落下淚來,見好就收, 只把妻子攬過來按在懷裏, 不再說話。

顧及他身上有傷,陸鳶沒敢亂動,怕泄露情緒也沒有說話,只是就著他的動作緊緊抱住他腰,臉埋在他胸前, 輕輕蹭了蹭。

褚昉心頭雀躍, 她第一次抱他這麽緊,她沒有說出口的話,沒有流出來的淚,都融在了這個動作裏。

他的妻子會虛與委蛇,會說謊話, 卻從不會甜言蜜語。

這個習慣不好。

“阿鳶, 記得與我遞信。”褚昉低頭親了親她腦頂。

陸鳶點點頭,“會的。”

又說:“那我就走了,會盡快回來。”

褚昉神色不易察覺地僵滯片刻,她還是要走啊。

他沒有露出半分其他情緒,保持著之前的態度, 囑咐她:“路上小心,這次記好了,有難處及時與我遞信。”

陸鳶擡頭看他, 眼尾淺淡的嫣紅尚未完全褪去, 此刻又堆上笑意, 像朵花兒一樣, 開口說:“好,沒有難處也與你遞信。”

褚昉眉尾挑了挑,“一言為定。”

陸鳶去安排行路事宜,褚昉叫了長銳過來,對他說:“你還跟著夫人去,她若是臨時起意想回來了,不必折來晉陽,直接回長安,我在那兒等她。”

陸鳶與商隊大部匯合大約需要四五日的時間,他那時候應該在回長安的路上了。

長銳不明所以,什麽叫夫人臨時起意折返?主君都受傷了,夫人還要走麽?主君既然算定夫人會折返,為何不現在就把人勸下?為何非要這麽折騰一番?

長銳滿腦子疑惑卻是一句沒有多問,只是答應下來。

褚昉帶著傷,坐馬車送妻子出了晉陽城,語氣尋常的囑咐幾句,沒有再說傷離別的話。

臨別,褚昉抱拳對一眾商胡和護衛,托孤一般鄭重說道:“內子此去,多有艱險,還望諸位多加照應。”

眾人一怔,忙回禮道:“國公爺客氣。”

陸鳶什麽話也沒說,甚至沒有再看褚昉一眼,一夾馬肚率先往前行去。

她是商隊少主,從來都是別人的家眷囑咐她要好生照應別人,商隊中人也已習慣凡事讓她出頭,理所當然以為那是她的責任。

可她今日被當作一位普普通通、肉體凡胎的妻子托付於同行之人。

褚昉告訴他們,陸鳶不僅是少主,也是一個女子,她會盡她的責任,但也有資格領受一份應得的照應。

在褚昉心裏,他可以尊重她作為商隊少主的責任,尊重她的守護和付出,但更重要的,她只是他需要被守護的妻子,僅此而已。

他此刻不再是皇朝宰輔,不再是勛爵加身的國公爺,只是一個送妻子遠行的丈夫。

商胡很快跟上了陸鳶腳步,烏泱泱一群隨在她身後。

陸鳶回頭已望不見褚昉,但她知道,他一定還沒走。

晉陽城二月底的天氣比長安要冷些,樹木尚未抽發新芽,光禿禿的枯枝蕭索冷清,成雙成對在枝椏上追逐嬉鬧的鳥兒便格外惹眼。

陸鳶忽然勒轉馬頭,從人頭攢動的隊伍中脫離出來,向旁邊行去。

道旁沒有人群遮擋,陸鳶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馬車旁的褚昉。

他穿著一身鮮亮的紫袍,容色如玉,挺拔如松,完全不像有傷在身。

他向來是個體面人。

陸鳶打馬折返,朝他行去。

褚昉眼睛燦燦灼灼地亮了。

他的妻子回來了,該是不走了吧?

陸鳶在他面前勒馬,補上方才沒有與他進行的道別,“我走了,你早些回去,好好養傷,別逞強。”

褚昉目光一頓,她折返就是要說這些?

沒等他反應,陸鳶勒轉馬頭又走了,打馬疾行,很快融進了遠去的人群中。

···

陸鳶率領晉陽商胡與商隊大部匯合後,西去人群已近三百人,原地休整之際,康延植問起晉陽一行緣何耽擱了這麽多日,陸鳶遂將前因後果說了遍。

聽聞褚昉受傷,康延植關心道:“無大礙吧?”

陸鳶點頭:“大夫說沒有傷及要害,應該好得快。”

“你真一點兒不牽掛?”康延植問她。

陸鳶不說話。

康延植少見陸鳶如此情態,知她有心事,放下商隊諸事務,邀她一起出外走走。

“你五歲時,小姑母第一次帶你出門做生意,你那時胖乎乎的,像個雪團子,也嬌氣,嫌日頭太大曬的睜不開眼,嫌駝鞍太硬硌的屁股疼,還發脾氣說以後再也不出來了,但總是逃不過小姑母的哄騙。”

“次次被騙,次次抱怨,還跟我說,等你長大了,再也不上當,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吃喝逍遙,才不來受這風吹日曬的罪。”

“但從姑母去世後,你再也沒有抱怨過,我記得有次商隊宿在沙漠中,你挨著我睡,夜中說夢話,說,‘阿娘,我想回家,好累,好臟,我好臭’,第二天我問你是不是想家了,你說沒有,那時你也才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