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譚昭昭愣了下,手慌忙拂過烏發權當遮擋,燈光昏昏,她興許是眼花,好似看到張九齡眼尾浮起了一層紅暈。

張九齡背對著門,手還撐在門框上:“聽說你病了,我來瞧瞧你。”

聲音平靜,尾音卻莫名帶了些輕顫,像是清泉滴落在空曠山澗的回響。

譚昭昭嗯了聲,嗓子發緊。

眉豆取了剪子回來,見到張九齡立在門邊,她喜不自勝,忙曲膝見禮:“大郎可是要去洗漱,婢子去給你送熱湯來。”

說完不待張九齡回答,她朝譚昭昭道:“九娘,婢子將剪子放在熏籠邊,等熏頭發時,婢子替你再修剪發尾。”

張九齡默默伸手接過了剪子,喚住了急匆匆要離開的眉豆:“我去書房洗漱,你進去伺候九娘。”

眉豆回轉來,恭敬應了是。張九齡腳步微頓,然後邁步離去。

眉豆忍不住回頭張望,進屋坐下,繼續舀了水伺候譚昭昭清洗,嘟囔道:“大郎真是君子呢,都與九娘成親了,還這般克制守禮。”

熱湯浮起霧氣,在屋內氤氳。身下的紅漆澡盆,令譚昭昭莫名想到了那抹紅意。

水聲嘩啦,眉豆放下葫蘆,突然想到什麽,轉頭四下尋找,“咦,剪子呢?婢子拿了剪子......哦,大郎拿去了。大郎拿剪子作甚?罷了罷了,婢子等下再去尋一把。”

在眉豆的絮絮叨叨中,譚昭昭洗漱好穿上裏衣,頭發絞得半幹走出去,不禁愣住了。

張九齡換了身月白廣袖寬袍,手捧書卷斜倚在軟囊上,微濕的黑發半垂在身前。挺直的鼻,棱角分明的側臉,在氤氳的花枝燈盞下,冷冷清清如寒玉。

眉豆喜滋滋地見禮,打斷了屋內若隱若現的尷尬與沉默,轉身往臥房走,“婢子去替九娘收拾床榻。”

“你身子可好了?”張九齡輕微咳了聲,自在了些,起身盤腿坐著,慢慢收起書軸。

譚昭昭想到盧氏的吩咐,含糊答道:“已經大好了。”

張九齡仔細打量譚昭昭的神色,“氣色倒可。”接著伸出手,“我替你把把脈。”

譚昭昭目露驚訝,他還會醫?

張九齡解釋道:“略微懂一些。”

讀書人讀醫書,涉略廣泛,也不足為奇。

譚昭昭便跪坐下來,伸出手臂。

張九齡看向譚昭昭,喉結微動,道:“自家屋內,隨意些就好。”

譚昭昭哦了聲,從跪坐改成了盤坐。

微涼的指尖搭在了手腕上,譚昭昭情不自禁垂眸看去。

修剪得幹凈整齊的指甲,手指關節間有一層薄繭,指尖亦如此。想必是常年握筆寫字,騎馬射箭留下的痕跡。

“無大礙,好生修養就是。”張九齡收回手,視線從譚昭昭臉上掠過,略微停頓之後,道:“瘦了些,多吃些補回來。”

譚昭昭聽到瘦,下意識擡眼看向他,心道他可是嫌棄自己不美了?

也是,再美也美不過他。

譚昭昭心寬,很快就沒再想這個問題。

張九齡已經別轉頭,起身前去提熏籠:“快些將頭發熏幹,仔細再病了。”

熏籠離張九齡不遠不近放著,中間隔著食案。譚昭昭僵了下,思考著熏頭發的姿勢。

張九齡見譚昭昭沒動,掀起眼簾瞥向他,催促示意。

譚昭昭心一橫,取了軟囊墊著,斜倚身子,將頭發覆蓋在熏籠上。待一邊幹後,再熏另一邊。

熏籠裏眉豆加了青木香,淡香裊裊,頭熏得暖烘烘,譚昭昭舒服得松弛了下來。

“新熟的荔枝,時日尚早,只得了一小筐,嘗嘗鮮罷。”張九齡指著食案,道:“你身子雖初愈,寒涼之物略微吃上一些,並無大礙。”

譚昭昭撐著探頭看去,食案上的小碟裏,擺著五顆新鮮的荔枝。

一小筐荔枝,須得與一大家子分食,譚昭昭得了五顆,已經算不少。

“我在廣州府嘗過了,你吃就是。”張九齡補充道。

譚昭昭怔了怔,前後一思索,大致明白了前後關竅。

荔枝帶回韶州須得用冰鎮著,她生病不宜食用寒涼之物。加之眼下時節荔枝又少,估計原本沒她的份,張九齡將他的那份給了她。

無論她猜測對與錯,幾顆荔枝罷了,譚昭昭並未放在心上。

張九齡見譚昭昭未動,右手擡起,左手扶住垂落的廣袖,取了荔枝,在指尖隨意一捏,荔枝殼裂開。

剝開一半的殼,張九齡捏著余下的部分,將荔枝遞向了譚昭昭。

荔枝雖少,誠意足夠重。

譚昭昭伸手接過,笑盈盈道:“大郎有心了。”

張九齡望了眼譚昭昭,見她笑容燦爛,嘴角跟著上揚,將余下的四顆荔枝,全部剝開了。

荔枝冰涼清甜,核有些大,譚昭昭含在嘴裏,轉頭找渣鬥。

張九齡目光停在譚昭昭鼓鼓的右臉頰上,眼裏笑意浮動,從食案下面取了渣鬥,“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