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狂風, 亂雨。
凝禪覺得長發有點礙事,她隨意將長發挽起,然後沖著虞別夜的方向招了招手:“來幫我綁一下頭發。”
立於山邊的黑衣青年走過來, 從芥子袋裏取出一條紅色發帶,頗為嫻熟地將她的頭發綁好,然後向後退了半步, 垂眸掩住眼眸中的一些恍惚。
就在方才招妖幡拂動之時,他注視著幡面上的那些湧動的妖獸線條,腦中卻突然出現了一段原本被抹去了的記憶。
是幡中世界。
那段記憶湧入他腦中的刹那,他便已經意識到了記憶的來源與發生的地點和時間。
虞別夜擡眼看了凝禪的背影一眼,再看向自己的掌心。
她長發入手的觸感,與記憶中一樣。
只是……
虞別夜神色難免古怪。
他想起來了,那她想起來了嗎?
還是說, 她從未忘記過?
不過現在不是深究這些問題的時候,因為山巔之下的腳步已經轟然。
舉目望去,四野已經滿目妖獸,他們所在的山巔在此時此刻就像是一座孤島。
被半妖妖獸們包圍的孤島。
虞別夜想要回到方才所站的地方, 卻被凝禪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回首擡眼,正落入凝禪的眼眸, 她的眼瞳極亮,那是一種被怒意點燃而長久不會熄滅的亮,再倒映出他的身影:“要試試嗎?”
虞別夜一愣:“試試什麽?”
凝禪牽著他的手腕,帶著他的手落在了他腰間的劍柄上,她注視著他的眼睛, 一字一頓道:“天鶴訣。”
虞別夜的眼瞳裏露出了一點不可置信, 他慢慢眨眼,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沒有什麽比現在更適合使用天鶴訣的時刻了。
如今他們已經深陷半妖妖群之中, 舉目無人,便是有人以神識窺伺此處,此處如此厚重的妖氣,無論引起什麽樣的異象,都不足為奇。
至於他身為應龍的血脈會不會在燃血引血之時造成什麽影響……
若是能燃燒群妖,便讓這山下的無數生靈超度解脫。
又若是引起天下妖獸驚懼,便讓那深淵地獄的妖群長嘯,沖破那些可怖桎梏,最好順便能將那些置身其中的貪婪人類們踩死。
所以他的手指開始緊扣,握住了腰間的那枚劍柄,再展顏一笑:“那就試試。”
天鶴訣是劍聖之劍。
他腰間的劍柄,自然便是劍聖的劍柄。
說是劍柄,因為那真的光禿禿,只是一個沒有劍身的劍柄。
劍柄通體純銀,近乎雪亮的白色,上面細密繁復地鐫刻著無數線條,只有已經會天鶴訣的人才能以靈識看清,那劍柄上赫然將整本天鶴訣的劍訣都刻錄在了上面。
劍聖之劍,不需要劍身。
因為這劍,本就名為燃血。
它以血為劍身。
虞別夜在擁有了這枚劍柄後,曾經無數次用手指撫摸它,再厭棄地冷笑一聲,卻到底始終不曾將它丟棄。
——有問題的是他,而不是這柄劍。
又或者說,有問題的,是虞畫瀾,而不是他抑或這柄劍。
他從來都是懷著一種奇異的,混雜著嘲弄與自我厭棄地心情來看這枚劍柄的。
也曾握住過,虛虛比劃兩下,再譏笑著頹然松開。
唯獨這一次。
覆蓋著凝禪掌心溫度的這一次,他終於可以站在山巔,無所顧忌,堂堂正正地,拔劍。
凝禪與虞別夜背靠背而立,衣袂翻飛觸碰,再分開,彼此的體溫在背後短暫相遇。
空氣中滿卷著濃厚的妖氣,大雨傾盆,厚雲之上有電閃雷鳴呼嘯而過,好似要就這樣劈向人間。
有血順著永暮的劍柄落下,順著劍身滴落在地,再被劍意牽引,重新落回劍身,與其他滴落的血珠蜿蜒在劍身之上,再轟然燃起,將原本雪亮的劍身燃成一片血色的緋紅,如同她腦後飛揚起的那條緋紅發帶。
凝禪起劍天鶴訣。
也有血順著空蕩蕩的劍柄垂落,那血的顏色為妖紫,於是劍柄下凝出的劍身也是妖紫近黑,銀白的劍柄與上面繁復鐫刻的劍訣倒映出逐漸凝出的妖紫色劍身,再倒映出持劍之人從純黑變成了銀白的長發,和他舉起劍時,那雙已經變成了燦金色的眼瞳。
虞別夜起劍天鶴訣。
妖紫構築出一整柄劍,比一般的劍要更長三寸,更薄卻更寬,沸騰的妖血燃起緋紅的火,又有籠火自虞別夜的腳邊開始燃燒,就這樣順著他們所站立的山體一路向下燃燒,頃刻間便將整座山都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火山!
凝禪的眼瞳都被這樣的火色照亮,她短暫地恍惚了一瞬,只覺得自己好似回到了火燒畫棠山的那個午後,旋即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