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展眼八月末, 家祠祭祀在即。

早在月初李家族祠的族長和各房族老就來了京城置辦料理。

族長乃是李家嫡支,許多代之前祖上護龍有功,被封國公, 後李家一代出了三位重臣, 當時的先祖皇帝感念李家功勛, 特禦筆親賜一塊九龍金匾, 上書“星輝輔弼”。

現在雖什什麽國公已是虛稱,國公府也已沒落,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朔州一帶, 仍有威望。

為著這點子威望, 李族長身上的傲氣和體面已寫在骨子裏頭。本來太子妃家祭之事乃是李棲筠和小周氏二人操辦, 但李族長第一日進了李家的院子, 便一邊用一角羊角玉梳梳順自己的胡子,一邊倚在屋頭李棲筠的親爹在時那把黃木梨花的椅子上頭, 說自己要親自操辦這次的家祀。

這些原本是小周氏操辦的, 最近事多繁雜,又是什麽嫁妝又是什麽買撲的事,她忙不過來著呢,聽李老爺子這般說,她自然十分贊同, 誰曾想她這般想的時候,她的噩夢便來了。

李老爺子許是過過奢靡的日子,如今雖是撐著個李家的空架子仍然不改舊日作風, 那日小周氏忙過西院子縣主嫁妝之事, 接到了李老爺子的單子, 瞧見那名錄的一瞬間, 只覺得眼前一黑。

“大鹿二十只、袍子二十只,豬十只,湯羊二十只,家臘豬二十只,野羊、青羊、家風羊二十只,鱘鰉魚二個,各色雜魚、活雞鴨鵝、風雞鵝……”(1)

更別提什麽海參、牛舌,鹿筋,榛松桃杏瓤,胭脂米碧糯,雜色谷物等……還不算上旁的東西,光這些,也得好說歹說地一千多兩銀子打底了。

李老爺子將單子交給她,梳了一下胡子斜乜她一眼,問道:“便是這般,周夫人瞧瞧可還有什麽要添置的?”

小周氏面有菜色,還有什麽好添置的,即便只是這些,差不多也需得千兩銀子。

而小周氏這幾日捉襟見肘的,這家宅的屋契雖是抵押了,可那買撲因是要過公家,經州縣衙門和戶部的手,是要現銀子清點的,還有她要給李毓秀收整嫁妝,也得用不少銀子呢。

此次家祀宮裏頭是有些恩賞的,只是那些封賞用得都是李青溦的由頭,女官未來,她自然也不敢直接用。她自己抵押屋契的錢雖不是什麽小數目,她要得又急,那當鋪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樣多的銀子,只給了十分二三,做什麽都不夠用。

所以這幾日小周氏用的,還是李棲筠拿過的私房換來的銀子。

已經這樣了,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呢?

小周氏慣會陽奉陰違,自然不會被說出來下李老爺子的面子。嘴上應答著按那單子采辦,卻暗中兌了許多水分。

她擔心李老爺子發覺,很晚才將所有東西備齊,他這點道行,能瞞得過李棲筠的眼睛,如何能瞞得過李老爺子?

祭祀前一日,他便發現祀品用的黃表布絹啊,供養的胭脂米的都是次貨……

雖說也不是自家祠堂,只是這周氏這般的不敬神佛,也不怕遭了報應被雷劈死。

只是到底也不是他的祠堂,李老爺子也不好說什麽,只是心頭無比鄙夷,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外頭好人家,哪個郎君成日裏頭像李棲筠一般不著調?又有哪家好人家是妾室掌家的?

塌了大梁的房子,散架子嘍!

他不禁開始思量那太子妃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究竟值不值得他這大費周章地親自來一趟……

若是個扶不起的,做了太子妃難保不會給家族帶來禍事,趁早斷了便是了。

——

到了祭祀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伯府各色齊備,偌大的院子裏新換了聯對、掛牌,煥然一新。府中大門、儀門、大廳、內三門,一路正門大開。

祠堂居東苑,是一二進的院子,面闊五間,大門兩側次間與明間前面各安放一條弓形石枋,枋下兩邊使用石質角替,枋上承放石獅,獅上置鬥拱。大門匾額“李家祠堂”四字,楷書、陰刻,楹聯寫“績著循良第一”、“家傳孝友無雙”。(2)

李家族長帶著族老諸人同李棲筠小周氏李毓秀三人,早早沐浴更衣,用香木潔過齒,著禮服等在外頭李老爺子主祭,李棲筠同其余族老陪祭,李曦獻帛,李毓秀捧香。

雖是過了秋,但這日天日高懸,日頭還是烈烈的,一行人具是厚重禮服,幾人俱有些熱,還好也未過多久,外頭有青衣樂奏,一輛雙駕轎子從中道駛進來。

只見那轎子錦帷繡幕,梁架朱紅,轎身便是以金銅的金屬片做裝飾,鑄著雲、鳳、花朵。

當今車轎俱有規格,連李老爺子都極少瞧見這樣的轎子,不由嘆了一句皇家富貴。

那檐子停在祠堂前院,眾人肅容以待,未久,便見一道婀娜的身影被簇擁著下了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