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幾個甲頭拍著身上的泥,面面相覷地往裏走,很有幾分不敢苟同:“不若還是將此事上報給主子。主子在京城自然是呼風喚雨,等工部之事了了,必能為我們報仇。”

“就這麽點兒小事,怎麽配叫主子出手?”賴莊頭哼地一聲。

“以往每年工部來視察勘冊籍賬都未出過什麽事,可你們剛才也看見了,此人就是個禍害。與其放著不知她何時會炸,不若我們一不做二不休提早料理了她!”

他看了看天色,滿臉陰鷙:“今夜恰是東風,給她們備著的那院子,多的是枯樹枯枝的。城裏來的嬌小姐,未見識過泥灶火焰,濃煙滾滾,若是不小心走了水,想誰也懷疑不到我們頭上!”

一人囁嚅道:“這樣不妥吧,莊子裏還有些人,再無聲無息,燃起火了來恐也會被瞧見……”

“都是些老的小的殘的,用來充戶頭的東西,有個什麽屁用?”

那人還待說話,被賴莊頭喝止:“怎麽婆婆媽媽的,誰若不想跟著我賴大,趁早說一聲我便送你們回林州,眾所周知,那裏正缺人手。”

眾人皆低下頭,不敢言語了。

“我看你們是安逸日子過得久了,才會叫這些小事嚇癱!忘了我們兄弟幾個在林州時刀口舔血的日子。”賴莊頭道:“此事便這樣定了。”他隨手指了幾人,“你騎馬去北面端莊叫那周營派些衙役過來,引開那小丫頭的隨從!你去找那留下做莊主的趙甲商議縱火……”

正是傍晚,暮色沉沉,天幕已然四合,幾人齊齊應了一聲便又散去。

四周寂寂,一個小少年突從橋後的草垛旁跳過來,遠遠地往莊子裏去了。

*

官莊端莊的大道上。,周營熱汗滾滾地順著路行在屯田司監官一行人之後。

今日已走了快一日,若按平日,他乏困異常早就叫隨從擡著自己回去。

但今日……他的視線不由看向前方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上。

他腰背挺直、步履穩健,光下的半張側臉矜貴勻停。

雖工部眾監工都叫他陸大人,但周營早就聽說了此番太子殿下要來視察。整個天下都是姓陸的,周營又不傻如何不知此乃太子殿下。

一想到太子殿下就在身側,時不時地還要問詢他什麽。周營如何敢造次?便連呼吸的節奏都放輕,只假裝自己是一只誰都看不見的鵪鶉。

饒是如此,方行了幾十步,太子殿下轉頭問他:“去年的白簿周大人可有從戶部申下來?”

“白……白簿?”周營擦了擦額角的汗,只覺得手裏的帕子重有千鈞,他看向旁鎮的下屬,那人如何敢在太子殿下面前交耳,只低頭看地,假裝看不見。

四下寂靜,一時無人說話。周營的汗滴到地上砸了個粉身碎骨。

陸珵低眉看他,漆黑的睫微微下垂,神色一絲不動:“每年六月需申報戶部勘造的職田籍賬,上面標注職田四至、田租準則等,稱之為‘白簿’,當年十月依照此征收地租,給付本地官。在白賬之上,每三年一造黃簿,長期保存。你不知道嗎?(1)”

他神色未辨,說話的嗓音有如春雨低沉悅耳,周營聽了卻只覺著沉甸甸地如同臘月飲冰,冰冷砭骨。

“下、下臣愚鈍。”他忙跪倒在地上。

陸珵垂眼看他,唇角崩的很緊,一時未語。

一旁的同跟來的王進忍不住罵出聲:“你不是愚鈍,你是愚不可及!你貴為一縣之長,此等土地事宜不正由你打理?知人者明,自知者智。你這般什麽都不知道還敢來親自執事,知不知道今日你究竟耽誤了多少事?”

“王大人所言極是。”周營以頭搶地,頭暈眼花。

他只覺著自己今日是變著法子挨罵,有苦也叫不出。

他是捐來的官,平日裏有別人為他鞍前馬後,自己平日裏也只懂得招貓玩狗,如何知道這些?

這視察職田的事情,本是委派了鎮上官員主管,誰知前一日,他那做伯府夫人的妹妹周茹雪突差了人來。說那位大人讓他親管此事,無論用什麽法萬不能叫工部的人去那靜莊。

是以他就這樣像鴨子似的被趕上了架子。

這才是第一日,周營已然覺著自己快不行了,想想太子殿下還要在此地待上上四五天,一時間只覺著生無可戀。

好在天色也已經黑盡,太子殿下再未說什麽只叫眾人歇息了。

今日總算是過去了。

好半晌,周營才被隨從從後面攙起來,他唉聲嘆氣踉踉蹌蹌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剛走了幾步,突一道馬嘶停在地頭田埂上。

“周大人!”

周營回過頭去,看見是靜莊的甲頭。他做賊似地瞧了瞧四周有無人,才扶了扶官帽問道:“做什麽?”

那甲頭道:“我們莊頭有事,問周大人借一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