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新對策”(第2/2頁)

也不怕上面來查,畢竟,這一切都是按照稅改規定來的。這可不是兼並,只是還債,朝廷要打壓“主佃”關系,這“幹幹凈凈”的債務關系總不能禁止吧。

唯一的問題,或許只是利率要高一些,還能隨時調整,到那種一輩子都還不清的程度……這是剝削?是壓榨?若不是賢達、族老們施善心,人都要餓死了,即便剝削,你首先得有被剝削的價值。

如果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嗯,正常情況下,官府是不會來找麻煩的,只需要把稅收繳足,喂飽了官僚,他們又怎會關心屁民的困苦。

何況,值這等大災時節,他們的做法,可是救苦救難,功德無量,給朝廷省了多少事,又減少了多少是非動亂,對治安秩序的恢復又有何等改善作用,該是官府予以嘉獎表揚才是。

而鄉賢郡望,需要做的,只是把自己地盤上的泥腿子們管好,老老實實種地產出,規規矩矩繳稅納糧,別搞出什麽大亂子,給官老爺們惹麻煩,給朝廷添堵。

大家夥兒,一起維持“開寶盛世”,攜手營造一個河清海晏、繁榮昌盛的氣象,那就是天下大同了……

似乎淮南地主們的搞法,並非特例,這就像是封建地主的本能,觸類旁通,這也不是唯一應對朝廷稅改的策略。

即便並不是稅改的主要執行人,對於兩淮出現的種種現象,劉旸依舊感到憤慨。作為太子,他必須地站在朝廷與皇室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拋開其他種種不提,就這種想盡辦法找漏洞、挖空心鉆空子的行為,便是對朝廷權威的褻瀆。

能夠在朝廷大政上動心思,自然也能在其他任何事件、任何領域與朝廷對抗。陽奉陰違,對任何一個上位者來說,都是難以容忍的。

憤慨之余,劉旸又大感頭疼,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倘若地方上那些宗族土豪都這麽搞,朝廷想要整治,實則也拿不出太多的辦法。

武德司的調查,也僅僅是浮於表面的,知道有這種行為,但要具體到個人,需要投入成倍的精力,要具體到更多案例,付出的代價將更加高昂。

歸根結底,朝廷的監管力量是有限,輻射範圍也是有邊際的。皇權下鄉,何其難矣。一旦讓鄉下那些土豪們掌握了應付朝廷的辦法,麻煩也就隨之而來了。

劉旸幾乎已經預見到,兩淮地區的稅改,遭此挫折,如不設法遏制,加強監管,恐怕前途堪憂。甚至於,對老皇帝在這晚年強行推動的稅改,最終會走向怎樣的結局,劉旸都有所懷疑了。

大漢有數十道,上千縣,每年發生的各類大小災害難計其數,而每一次災害,都是對舊有田土秩序破壞,都能輕易造成自耕農的破產,給地主階級帶去兼並擴張的機遇與便利。

天災與人禍糾纏在一起,爆發出的對政權的破壞力,是難以想象,也難以杜絕的。

有那麽刹那,劉旸幾乎認識到了大漢帝國統治的本質,不管皇帝怎樣憂國憂民,朝廷施行何等善政解民之困,民,永遠是困苦的。

皇帝不可能越過貴族、官僚、地主、宗族去直接統治小民,只要中間隔著這些食利階層,那民永遠不得自由,溫飽都不容易,遑論其他。

倘若要推翻中間的利益階層,那又無異於自掘墳墓,皇帝制度終究不是靠那億萬黔首屁民來維護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話固然不假,能夠意識到這點的皇帝,更能稱之為明君。但是,天下黔首,絕大多數時期,都不具備“覆舟”的能力。

皇帝能夠秉持著這樣“愛民”的理念去治國,但需要搞清楚,其最終目的還是為了維護家天下的統治,而不是去與黔首共情。

黎民百姓能做的,只是苦苦掙紮,所謂盛世,也只是受剝削的程度相對輕淺一些,即便享受不到自己流血流汗創造的成果,但還有在底層稍稍向上觀望的機會……

劉旸不似老皇帝,內心之中,依舊還存有理想,有天下太平、萬民安康的美好冀望。因而,雖則因一些現實問題感到傷神,但心態調整得很快。

即便很多問題根深蒂固,難以根除,但是該作為時必作為,建立的規矩必須維護,哪怕僅僅保證朝廷在某一局限的領域重拳出擊之時有法可依、有理可循,那就是積極意義所在。

接下來,在稅制改革的推進與維護上,要多加注意了,劉旸心中暗暗道。稅改進展到第四年,朝廷這邊已經沒有太大爭議了,這是共識,不管新舊稅制的利弊如何,大漢的稅制必須統一,這畢竟是嚴重關乎統治秩序的問題,容不得反復拉扯、過分遷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