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補漏匠

有一點毋庸置疑,不管劉旻打算怎樣變革,又抱定了多麽強的決心,安西的事情,仍舊沒有到自作主張的地步。

固然可以自說自話,但後果也可能是嚴重的,因此,關於安西變革事宜,劉旻親自擬了一份詳細的章程,上奏朝廷。五百裏飛騎,快馬加鞭,風雨無阻,及至洛陽,已是六月下旬。

大雨如注,天空雷神陣陣,廣政殿內氣氛卻出人意料的輕松,主要是太子劉旸的笑聲顯得開懷,這在素來內斂的太子殿下身上格外少見,在場的公卿大臣們心情自然也能放松不少。

“近來,難得收到些好消息,錢若水、姚益恭、王濟三者皆是難得的能臣幹吏啊!”劉旸暢聲道。

怎麽說呢,過去幾個月,大漢政壇一直都不算穩定,處處事端,難得安寧。中樞就不用多提了,上至太子,下及朝官,無不活在老皇帝的陰影下,喜怒無常的脾氣,讓人如履薄冰。

地方上,西北官場又經歷了一場大整肅,尤其河西、隴右兩道,半數的官員都被更換了,其中不乏州府以上的高官,需要掉腦袋的,更有兩百多人,影響擴散,關內道也落馬了好些官員。

王禹偁為首的一批“改革派”自是痛快了,但河隴的政事卻怠誤了,很多地方的行政甚至陷入短暫的混亂與癱瘓。

眼見事態擴大,整肅的後遺症的越發突出,太子劉旸坐不住了,親自找到老皇帝,詳細地匯報河隴改弊的情況與態勢。

皇帝與太子之間,有那麽一番對話,翻譯過來,是這樣的:

太子:陛下覺得夠了嗎?

皇帝:你覺得夠了?

太子:足夠!

皇帝:為何?過猶不及?

太子:地方政權傾危,豪強反復!

然後,也沒有明確的詔旨,但對西北官場的整頓從事實上停止了,按察、禦史沒有再大舉調查彈劾,吏政方面也沒有繼續大肆換人,大事逐漸化小,然後化無。

比起以往,此次西北官場整頓,持續時間較短,規模也不算大,基本局限於河隴二道,但影響卻是一點不小,甚至更為深刻。

殺人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太子的示警,豪強反復。有一說一,大漢的官僚們自有其醜陋的一面,但從維護大漢帝國、鞏固劉家江山的角度來偶說,他們也是柱石一般的存在。勛貴需要官僚來平衡,豪強需要官僚來抑制,百姓需要官僚來治理。

雖然前兩者,並沒有絕對界線,甚至有諸多同流合汙、沆瀣一氣的情況,但至少在當前政局下,大漢官僚,尤其是庶族官僚們對劉家江山是有重大積極意義的。

吏政需要反腐倡廉,統治階級需要自我凈化,以保持活力,保證戰鬥力,甚至於,需要用貪官汙吏的腦袋和鮮血,來緩解矛盾,安撫民怨。

但是,凡事總得有個度,朝廷在當下的西北,就需要注意到矯枉過正的道理。官場是被肅清了,軍政官吏們是被折騰了個夠,朝廷權威也樹立了,但政權統治呢?卻在事實上,不斷滑落。

畢竟,官僚們尚且自顧不暇,又何來的心思與精力,去治馭豪強、黔首呢?西北官場在這三十年間,幾經整飭,不動則矣,一發必是大案,牽聯廣泛。

而在數次整頓過後,在某一些地方,已經出現政權旁落的趨勢。借著朝廷的整頓,一些豪強、宗族復起,竊取地方治權。

同時,為了統治西北,軍政系統內本就吸收了不少宗族部族勢力,朝廷的整頓雖然是無差別攻擊,那些人同樣損失慘重,但漏網之余,卻趁機擴張影響,發展壯大。甘州楊氏,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總而言之,劉旸的進言,算是切中了劉皇帝的心理。若是劉旸拿政局動蕩、民心不穩那些老生常談的理由來勸諫,很可能只會招致老皇帝一番斥責。

在劉皇帝看來,朝廷大加吏治,打擊貪暴,亂的只是那些官僚,不安的只是食利階層。民心,首先這個“民”字的定義就需要好生斟酌。

一般的小民,只要官僚不作惡,甚至不需要他們有什麽作為,他們就能穩如泰山。官僚與小民之間,也從來只有統治與剝削關系,整治河隴的目的,就是因為地方官員太過肆意妄為,剝削太狠,吃相太難看,小民百姓只有叫好的,何來的怨言?

因此,這樣的說辭,是絕不可能打動老皇帝的。但是,當太子拿地方治權與宗族、豪強反復來說事,那大事上還不糊塗的老皇帝,自然得重視起來。

在老皇帝眼中,貪官可惡,可恨,但不可怕,是隨時可以拿來擦屁股的廁紙。但倘若因為究貪治吏,導致地方治權旁落,問題才更嚴重。

於是,及時收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同時,拿下了那麽多官員,西北弊政也改了,朝廷的初衷也實現了。接下來,則要進入新一輪的循環之中,就從安撫西北官場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