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還得是王禹偁

“王禹偁!寇準!”劉皇帝略帶感慨的聲音響在垂拱殿間。

一中一青兩臣子,莊重恭謹地站在禦前,接受著劉皇帝的打量,禮節很到位,但氣度上總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王禹偁與寇準,此番都是自地方還朝,王禹偁屬於被劉皇帝降旨召回,寇準則是回京述職,然後一道被叫到垂拱殿來問話。

王寇二人年紀相差不過七八歲,但從面相上來看,卻仿佛是兩個輩分的人。王禹偁如今方三十又六,但滿臉的斑駁,渾身的粗糙,連頭發間都已夾雜著少許白絲,顯然經受了太多人世間的苦難與磨礪。相比之下,尚不滿三十寇準,就要顯得意氣風發了。

“朕聽朝中有這麽一種說法,論忠直敢言,首推王、寇,二者皆剛正而不可欺!”高高的禦案後邊,劉皇帝仍在感嘆著:“朕對此等言論十分好奇,是不是當今朝中,是否只剩下你們二位敢說真話,敢進忠言?”

“臣實不敢當此謬贊!”劉皇帝如此言罷,王王禹偁稍作思慮,當即拱手應道:“陛下英明睿智,眾正盈朝,偌大朝廷,豈獨一王禹偁?只是比起眾賢,臣言行多狂妄放肆,不知輕重,更不知收斂,有些嘩眾取寵的名聲罷了……”

“哈哈!”王禹偁這麽說,劉皇帝實在有些驚訝,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兩眼,輕笑道:“王禹偁什麽時候有如此自知之明了?這可不像是你說出的話?”

劉皇帝說話是越來越隨性,話裏也帶著明顯的調侃,甚至讓人分辨不出善惡意,若是心理素質不過關的人,恐怕早就心生惶恐了。

王禹偁對此,心中也是起了些漣漪,畢竟劉皇帝這麽講話,實在難以讓人感到舒服,更讓人不知如何回應。沉吟少許,王禹偁神色鄭重地說道:“人貴有自知之明,能得陛下如此誇獎,是臣之榮幸!”

“不一樣了!當真不一樣了!”注意著王禹偁的表情,劉皇帝連連贊嘆,只是眼神深處,閃過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失望。

棱角被磨平的王禹偁,還是王禹偁嗎?虧得自己,還不時想到他,專門將他召回洛陽。

王禹偁入仕十多年,除了名聲不顯的那兩年安安穩穩地待在京城之外,剩下的時間,從得到劉皇帝的誇獎升職後,可以用屢起屢撲來形容。

不是已經貶官,便是在貶官的路上,王禹偁也成為了大西北的常客,勝州、靈州、蘭州,這些西北州郡,都留下過王禹偁的足跡與文章。

而此番,王禹偁是從鄯州知州的位置上奉調進京。西北的風沙可不是好相與的,再加上頻繁的調動折騰,這也是王禹偁蒼老如此之速的原因。

王禹偁每一次貶謫,基本都離不開他那張嘴的原因,眼中容不得沙子的王禹偁,太敢說,也太能說,禍從口出便是他入仕這麽多年最真實的寫照的。

按理說,劉皇帝並不是容不得人的帝王,大臣們說幾句話,發幾句牢騷,都不是什麽大問題。但偏偏,王禹偁每每指出的問題,都恰恰戳中劉皇帝的“隱疾”,讓他如鯁在喉。

人若做了錯事,都會下意識地找理由,甚至刻意遮蔽掩蓋,劉皇帝也一樣,哪怕心理清楚,也要用些自欺欺人的手段。但王禹偁不懂事啊,偏偏要把蓋子掀開,每次把劉皇帝惹得惱火萬丈,就是他貶官的時候到了。

不得不說,對王禹偁劉皇帝是動過殺心的,而且不只一次,這個人實在太不知趣,太惹人厭煩。早年還能笑笑,略施懲戒,等到劉皇帝老邁晚年到來,耐性不足之時,那真是每一次都在鬼門關前晃蕩。

對王禹偁猜忌最盛時,劉皇帝已經把他看作那種“賣直取忠”的邀名小人,想通過薅他劉皇帝的“羊毛”,來做當代魏征。那個時候,劉皇帝是真想命人給王禹偁送一瓶鴆酒去……

而王禹偁能夠保住性命,大抵還得感謝早年給劉皇帝留下的印象太深:王禹偁是忠臣,就是這麽個人,喜歡說實話,卻不會說話……

如此,命能保住,但每每“口嗨”過後,就得面臨貶官的結果。然而,人總是有犯賤的一面的,每過一段時間,劉皇帝又總能想起王禹偁,同樣的,年紀越大,越是如此。

不在於劉皇帝對王禹偁有多看重,而是因為,王禹偁早已成為劉皇帝“廣開言路、兼采眾議”的象征,連王禹偁都殺了,那其他人哪裏還敢說話?

另外一方面,則是老皇帝的通病了,他總覺得有人欺他年老,小覷他的權威,甚至欺君罔上。而王禹偁雖然說話不好聽,但他至少不會欺君啊……

因此,當見到王禹偁這副低眉恭順的模樣時,劉皇帝心中是有些失落的,乃至是傷心的。

連王禹偁都變了,那朝廷上下,他還能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