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一個一個給朕說

別看劉皇帝說得風輕雲淡,但眾臣一聽,便立刻打起了精神,都意識到了,財稅問題或許才是劉皇帝召見他們的真正目的。

但同時,都不由得心生隱憂,劉皇帝對當下財稅制度的不滿,表露的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始終沒有大動作,最多提出些能夠讓上下接受的改良意見。

此時,方罷一任計相,又提起財稅問題,很可能是又動財稅的腦筋了,這就不得不讓在場眾臣們多幾分警惕。

與吏治一樣,稅制同樣是一個牽涉廣泛的問題,從老成為國的角度考慮,輕易不能觸動。反貪除惡,對付的只是貪官汙吏,土豪劣紳,那還可以算作是帝國的自我調節凈化。

這財稅可就不一樣的,那幾乎是把方方面面都牽扯進去的,不只是勛貴、官僚,地主商賈,豪強鄉紳,還包括全天下的為大漢提供稅賦的黔首,這是真不可擅動的。

當然,並不是不能改,讓人遲疑的,只是不知道劉皇帝打算怎麽折騰,這才是最讓人憂慮的。哪怕劉皇帝還沒有圖窮匕見,在場的大臣們已然打好了勸阻的腹稿……

“臣等恭聞陛下垂訓!”太子劉旸開口了,拱手向劉皇帝道。

劉皇帝眼皮子擡了下,不答反問,道:“太子說說,大漢兩稅制度,其原則是什麽?”

聞問,劉旸思忖片刻,以一種謹慎的口吻道:“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以資產為宗,不以丁身為本;以戶等納錢,依田畝納粟米……”

顯然,在這方面,劉旸還是有些研究的,熟稔地說出幾條大漢兩稅稅制的幾點核心要素。大漢稅制,基本沿襲自中唐時開始推行的兩稅法,雖然到大漢有些細節上的刪改完善,但要旨是沒有多少改變的。

僅以稅制而言,兩稅法是伴隨著社會發展而產生的一大進步,從自戰國以來以人丁為主的稅賦制度向舍人稅地的方向發展。

到了大漢,也沿襲其制,取其先進之處。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兩稅法的核心原則,卻在逐漸淡化,其約束能力,也在不斷減弱。

歸根結底,還是社會經濟的發展程度有限,並不足以支撐兩稅法的完美實現,而事物的發展一旦超過了客觀條件,那往往是會產生問題了。

比較重要的一點,兩稅制下,土地買賣自由,土地兼並是不可不免的,甚至會以超出尋常的速度蔓延。而一直以來,劉皇帝又沿襲著自古以來,官府對土地兼並私有的控制政策。

當年所制定高額的土地交易稅,便是其中舉措之一,效果自然是有的,但究竟有多大,卻是不容樂觀,從已經發生的或正在發生的,土地兼並成本呈現向賣地者傾斜的趨勢,便可窺一斑。

一方面從法制上便確立了土地自由買賣的性質,一方面又想要幹預土地買賣,控制土地兼並,這種自我矛盾的現象,在大漢朝並不少見。這也是劉皇帝總是想改變革新的原因之一,僅從個人視角出發,對這種矛盾便時感難受。

聽完劉旸的回答,劉皇帝繼續問道:“說得不錯,只是這些原則,落實了幾分?大漢每年的財稅,是在逐年上漲的,但在具體的稅務執行過程中,計稅依據,貫徹了稅制規定嗎?”

“這……”對此,劉旸默然。

雖然此前沒有深入地去了解過,但以他秉政多年的經驗,以及同有司及相關官僚的交談了解來看,在這方面,顯然是大有不足的。

尤其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各地的官員們,在稅務工作上,是越發急功近利,傾向於完成任務了。至於稅制,大多只取其簡,圖省便,至於遵從貧富均等原則,兼顧公平,大多只停留在口頭上,甚至早就被拋諸腦後了。

各地官府,能用心細致地去鉆研稅法的,都很少,都算有良心了。當然,以當下大漢的政治環境,朝廷中樞權威正盛,各地官府並不敢太肆意妄為,至少在正稅定額之外巧立名目、壓榨剝削的情況很少。

不是沒有,只是一旦出現,就被從重、從嚴處置。但可以想見的,一旦朝廷監管松懈,抑或出現其他狀況,以肉食者的貪婪本性,橫征暴斂、苛捐雜稅都會紛至沓來。

問題是存在的,別說劉皇帝,這些長年治國理政的大臣們,也同樣清楚。但從來沒有人就此進言,原因也很簡單,保守是很重要的一方面,為了保證稅賦穩定,民生“安定”,不得不抱殘守缺。當然,隱晦些的則是,在現行稅制下,對於勛貴、官僚、地主、商賈而言,是十分友好的。

利益導向往往帶來行動,即便有看出問題的,要麽位卑言輕,沒有發言權,要麽就是徹頭徹尾的保守派。何況,目前的稅制已經穩定運行幾十年了,朝廷每年財稅同樣穩定,余地很大,遠沒有到需要改變的地步,何必折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