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雨幻虹

“自己叼著。”

夏天的夜晚晴雨不定。

總是突如其來就狂風暴雨肆虐。

這夜更是反常地下了很大的冰雹。

巨大的冰塊砸碎了房檐上的瓦片, 院中的花圃藥材被砸得一片狼藉。

穆離淵身上本來就因為去普門山陡崖采藥蹭出了很多傷,被暴雨反復澆淋之後傷口全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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腫潰爛了。

現在又被冰雹刮出了許多新的血口,新傷舊傷一起滲血, 全身的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成了暗紅色。

他已經在這裏跪了四日五夜。

院中的地面是碎石子鋪的, 因為太久沒挪位置, 那些尖利的碎石都已經刺破了皮肉深深嵌進了他的膝蓋裏。

跪著的地方一片血色彌漫的淡紅。

江月白偶爾出門取藥,經過他時目光都沒有偏斜過一下。

仿佛院子裏根本沒有人。

江月白沒說要懲罰他。

可冷漠厭惡的態度是對他而言最可怕的懲罰。

除了采藥回來的那日, 他跪在江月白腳邊說了一句毒不是他下的,之後他再也沒有為自己辯解過任何一句。

他當初反對江月白買回惜容,

他違背江月白的意思把景馳打成重傷,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惡欲在服侍江月白沐浴後直接當面強吻......

樁樁件件都是他的罪行。

那桌飯菜害得所有人身中劇毒性命垂危,唯獨他沒事。

他那夜生氣時在後院配的毒藥只剩下半包, 更徹底坐實了他的罪。

他分析了很久到底是誰下的毒。

但答案好像不可能是除自己外的任何人。

被江月白用“可怕”來形容, 是最讓他痛苦的事情。

他拼了命地想乞討到一點江月白的愛。

可最後卻像個奸計得逞又被戳穿的小人。

再沒法得到江月白的愛了。

柳韶真體內的毒蔓延到了下肢, 第三日雙腿便失去了知覺, 出行只能艱難地依借輪椅, 江月白止住了他體內的毒, 卻說他以後余生都沒法再行走了。

柳韶真的徒弟們和幾個夥計也都中毒臥床,醫館無人打理, 掛了閉門歇業的牌子。

惜容本就有外傷, 這回又受了內傷, 已經昏迷不醒數日了。

景馳中的毒最深,他體格強健, 起初毒發的症狀不明顯, 可後來毒藥浸入心脈, 引發了他本身的心疾, 期間昏死過去幾次。

江月白守在床邊不分日夜地照料,不僅給了靈息護體,甚至破例動用了連接修為靈脈的秘術。

穆離淵感知到江月白竟然用了極為親密接觸才能施行的靈脈相通秘術時,整個人都顫抖搖晃了一下,有些跪不住了。

景馳的眼睛很好看,寶石一樣,奇異地流轉著光澤。

在野性的軀體襯托下,那對寶石更顯得更為清澈。

江月白沒有直言誇過,但穆離淵能從江月白無言的目光裏看出來那些誇贊。

他對那樣的目光很熟悉。

因為江月白曾經也用過那樣的目光看過他的眼睛。

夜深時,穆離淵看著房中整夜不熄的燈燭,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受傷時,江月白也是這樣整夜守在床邊。

他從昏迷中醒過來,就會看到師尊溫柔的眼神。

那種時候,江月白不論在做什麽都會騰出一只手拉著他的手,輕握在掌心——無言地安慰他別怕。

年幼的他不知道那是後來的他再也觸不可及的奢望,睡在江月白懷裏時還傻傻期盼著長大。

長大後與江月白分別的每一個夜晚他再沒睡過一次好覺,長夜全是痛徹心扉的噩夢,每次驚醒他都遲緩很久才敢睜眼——

他幼稚地希望睜開眼後,發現他腥風血雨撕心裂肺的漫長一生,其實只是童年的一場噩夢......

醒來後還能看到江月白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安慰他不要怕。

第七日暴雨小了些,轉為了迷蒙細雨。

柳韶真出了屋門,練習著自己用手轉動輪椅的木輪子。

輪椅一點點從斜坡上緩慢地下來,最後停在穆離淵面前。

穆離淵擡起頭。

“起來吧。”柳韶真的嘴唇因為中毒而現出紫黑色,看上去有些嚇人,“別跪在這裏了。”

穆離淵幾日沒有喝水進食,嗓音極啞,喃喃道:“什麽......什麽意思......”

在極度慌張恐懼的時刻,心神反倒麻痹了,甚至自我保護般生出奇怪的念頭——也許是江月白讓柳韶真來說原諒自己了,不用繼續跪著了。

柳韶真低頭從袖袋裏拿出了一串銅錢:“你主人說,當初要你的時候沒付你賣身錢,現在給你。”

穆離淵僵硬在原地。

動了動唇,卻發不出聲音了。

心跳猛然變得很快,每跳一下都像刀割了一下。

江月白不要他了。

“岱公子吩咐了幾個夥計來打掃庭院,你跪在這裏耽誤事,”柳韶真用了很委婉的說辭,“換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