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言有信

捏碎這顆心

十八峰聯審越近, 黎鮫心裏就越慌亂。

她如今已經不僅僅是“睡不好覺”,而是整晚整晚徹夜難眠。

頭疼欲裂、心口絞痛,莫名其妙的症狀已經持續了許多日。她去過秦嫣峰上要了些安神散, 可是服用之後依舊無濟於事。

深夜寂靜,黎鮫獨自一人心事重重走在山道上。

她不想再去麻煩任何人。晚衣剛接任掌門, 事務繁忙。各峰峰主她多年未見, 早已生疏。

再多的煩悶也只能自己排解。

冷風吹得她瑟瑟發抖,但是仍舊吹不散心頭陰濃的郁結之情。她感覺身體裏的經脈臟腑好似挽成了一個巨大的結, 堵在胸腔,讓她無法呼吸、連邁步都沉重。

她一路低頭前行, 幽谷的寒氣在身旁穿梭, 冷月越過崇山而來,照在她身上——

黎鮫腳步一頓, 仰起頭, 而後微微發愣。

以往每次夜晚難眠, 她在滄瀾山漫無目的地散步, 最後都會發現走到攬月亭腳下。

可這次卻沒有。

幽谷深林風蕭索, 樹影參差魅影錯。

她竟然走到了拘幽谷的入口!

拘幽谷的守衛弟子聽到響動, 列隊而出,見到來人, 請示詢問道:“黎姑娘, 是來探視嗎?”

黎鮫立刻搖頭, 轉身就走!

呼號的晚風如厲鬼哀嚎,在她身後不懷好意地追逐。

這是滄瀾山脈最淒涼陰暗的山谷, 每一個被囚禁於此的罪人, 都是罪大惡極, 無一善終。

黎鮫疾走了幾步, 忽然腳步調轉,又拐了回來。

守衛弟子剛要離開,見她折返,都有些吃驚。

“是......”黎鮫吞咽了下嗓子,話音略有磕絆,“我是......要去看看他......”

......

拘幽谷的地宮比上次更加潮濕陰暗,到處都散發著黴變的腐朽氣息。

上一次殿外還有微弱的燈籠照明,這次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黎鮫走在一片死寂裏,幾乎懷疑這裏根本沒有活物。

就在此刻,遠處忽然響起了一聲艱難沉重的喘息,在空曠的宮殿裏回音淒慘。

雲樺沙啞的嗓音傳來:“我就知道你會再來看我的......”

這個聲音傳進黎鮫耳裏,更傳進黎鮫心裏。

她的第一反應是心弦一顫,好似被小刀撥劃了一下,要破不破,滲出了點血。

距離漸進,黎鮫看到黑暗角落裏衣衫殘破的人——沒有了靈力,雲樺面上胡茬亂長、鬢角的發絲變成灰白色。

似乎朝夕之間蒼老了十幾歲。

“你有什麽想說的話,指責也好、咒罵也好,今夜一起說了吧......”雲樺嗓音帶血,咳嗽間呼吸斷續,“十八峰聯審......不論是要處死我還是貶我下山,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一輩子......不會再見?

滲血的心又揪了一下。

黎鮫發現自己竟覺得難過,深深難過。

一種熟悉的難過感。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

上一次她感到這種深沉的難過,還是在許多許多年前。

那一夜,她坐著馬車離開滄瀾山,攥著身前的同心鎖,一路離她的月亮遠去。她那時以為與江月白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

不......不對!

那可是江月白!她深愛的江月白!

她的心上人。

離開心上人,自然難過心痛。

可她如今怎麽會對雲樺感到這種遺憾?

難道......是因為他們畢竟手足一場嗎?

往昔回憶一幕幕湧上心頭。

她記起兒時的歲月,她追在江月白身後,卻從沒看過自己身後有沒有人。

那些模糊的記憶裏,畫面的中央永遠是江月白的笑、江月白的回眸、江月白高束的發尾、江月白拎在手裏瀟灑旋轉的劍!

可在這個淒冷的夜,她居然記起了那些泛黃畫面的角落裏,雲樺的影子——滄瀾山春花爛漫的山道上,他默默跟在後面,討好地問她累不累、渴不渴、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她從沒有回過頭,只歡笑著追著前方:“月白哥哥!等等我!”

“師兄......你......”黎鮫回想起當年的自己,竟覺得糟踐了真心,感到萬分愧疚,她收回思緒,一步步走向地宮深處的角落,問道,“你這些年為何要做那些事?”

她雖離開仙門日久,但這幾日聽晚衣和其他峰主談起,也對雲樺做的事略知了一二:知道他用舒雲令控制滄瀾門,讓十八峰峰主不敢說半個“不”字;用藏金琉墜裏的蠱毒控制二十六家修士,讓整個仙門聽服於自己;搜刮人界地脈靈息,匯集在滄瀾雪山冰泉內;強制仙門各家納貢;在尊首之前冠“雲”姓......

數不勝數。

還下令除掉滄瀾山上所有江月白的痕跡——

砍掉春風殿前的棗樹、封印埋葬風雪夜歸劍、取下各峰所有江月白的題字牌匾......